1江临市实验中学的走廊像一条闷热的隧道。岑安攥着转学通知书站在初三（7）班门口，汗珠顺着校服衬衫的褶皱滑进腰带，母亲连夜熨烫的衣角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卷曲。教室里的嬉闹声突然安静下来，四十多双眼睛黏在他磨白的运动鞋上——这是父亲留给他最后的礼物，鞋底还沾着北方城市的雪泥。"岑安同学从洛城转来，大家多关照。"班主任敲了敲开裂的讲台，粉笔灰簌簌落在前排女生的马尾辫上。他机械地鞠躬，后颈忽然刺痛，有团纸球精准击中第三节脊椎，后排爆发出压低的哄笑。"坐到林初夏旁边。"班主任指向教室最后排的角落。那个趴在课桌上的女生抬起头时，岑安看清她校牌上的照片——与真人判若两生。照片里的女孩抿着嘴，眼下有团曝光过度的光斑；现实中的她右脸贴着纱布，耳后垂下几绺没梳进马尾的碎发。2铁质课椅刮擦地面的声响里，岑安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碘伏味。林初夏的课桌像被轰炸过的战壕：裂缝里塞着橡皮屑，边缘用修正液涂满歪扭的卡通小人，最醒目的是被摊开的《海贼王》漫画，路飞的草帽盖住了数学练习册。"课本放这里。"她突然开口，声音像蒙着层保鲜膜。岑安愣住两秒才意识到她在对自己说话，慌忙把书包往椅子上搁，却碰翻了立在桌角的矿泉水瓶。水流漫过漫画书页时，他瞥见林初夏左手小指不自然地蜷曲着。"对…对不起。"他摸出纸巾慌乱擦拭，方言口音猝不及防漏出来。后排几个男生立刻模仿着怪叫："对不起嘛！"哄笑像涨潮般漫过教室。林初夏突然撕下漫画扉页，钢笔尖戳破纸张，唰唰写下一行字推过来：「他们笑一次，你就画一格路飞」3岑安捏着那张纸，指腹蹭到未干的钢笔墨水。母亲卖掉画具时说的话在耳膜里嗡嗡作响："到了南方就别再想这些没用的。"此刻他盯着漫画格子边缘溢出的线条，忽然从书包夹层摸出支考试专用铅笔。第一节课结束时，路飞的草帽已经蔓延到纸页边缘。林初夏歪头打量他的画，纱布边缘翘起的胶布像只灰扑扑的飞蛾。她抽出速写本，翻到某页推过来：画中是岑安弯腰捡水瓶的侧影，鞋带松垮垮拖在地上，后脑翘起的头发被画成恶魔果实形状。"你…"岑安涨红脸，铅笔芯啪地折断。"扯平了。"她指指他正在涂鸦的数学书，老师布置的例题已被改造成海上餐厅巴拉蒂。前排女生传试卷时倒吸一口气："你们不要命了？王老师最恨人在书上乱画！"4放学铃声像生锈的刀片划过耳膜。岑安跟着人流向校门口***时，发现林初夏蹲在花坛边喂流浪猫。三只玳瑁猫围着她磨损的帆布鞋打转，她撕开早餐店塑料袋，油条碎渣落在水泥缝里萌发的车前草上。"你要坐12路？"她突然抬头，纱布在暮色里泛着淡黄。岑安攥紧公交卡摇头，母亲说要开滴滴顺路接他。这个借口从他转学前就开始用——其实他们根本负担不起美术班的费用，更别提每周两次的素描特训。林初夏站起来时晃了一下，岑安注意到她右膝纱布下渗出的血色。"我妈的店在公交站后面。"她指指马路对面，"明天带速写本来，抵你的数学书。"5"安安！"母亲的电动车从车流里钻出来，头盔镜片糊着泥点。后座绑着滴滴司机专用的荧光马甲，保温箱里还剩两个包子，是她今天的午饭。岑安跨上车时，后视镜映出母亲浮肿的眼皮。她凌晨四点出车时被醉汉吐脏了坐垫，此刻袖口还沾着可疑的污渍。"和新同学处得好吗？"母亲拧油门的手背暴起青筋。岑安含糊应声，校服口袋里的漫画纸沙沙作响。电动车拐进城中村窄巷时，他忽然看见林初夏站在早餐店雨棚下，正踮脚擦拭"老林豆浆"的灯牌。褪色的招牌照出她校服上的油渍，像一片正在扩散的乌云。母亲突然急刹，岑安的鼻梁撞上她后背。"怎么了？""没事…看错了。"母亲低头抹了把脸，后视镜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。岑安回头时，只看见林初夏的母亲举着锅铲追打偷食材的野狗，铝盆砸在墙上的巨响惊飞一群麻雀。6路灯亮起时，岑安在楼道口看见熟悉的纸箱——他的画架和颜料。纸箱被雨淋垮了一角，露出半截碳条，像根倔强刺出土壤的黑色植物。母亲沉默着拎起箱子，钥匙插了三次才对准锁孔。"房东说阁楼漏水，这些先放我屋里。"她踢开挡路的电饭煲，纸箱刮过门框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。岑安蹲下收拾散落的素描纸，发现最底下压着父亲留下的瑞士军刀，刀刃还粘着干涸的丙烯颜料。母亲突然夺过刀扔进垃圾桶："别看这些了，去热包子吃。"卫生间传来水声时，岑安从垃圾桶捡回刀，在掌心压出深红的印子。刀柄夹层掉出张折叠的纸，展开是五年前全家去海边时的速写：父亲在画落日，母亲举着冰淇淋，他自己在沙滩上追一只萨摩耶。楼下的野狗突然狂吠起来，岑安听见母亲压低声音的啜泣。他摸出那张漫画纸，就着窗外路灯继续画路飞，铅笔尖突然顿住——林初夏速写本边缘露出一角诊断书，潦草的字迹写着"烧伤后遗症"。（本章完）下一章预告《后视镜里的母亲》暴雨夜母亲未能按时接岑安，林初夏的诺基亚手机屏幕裂痕揭开惊人真相；早餐店帮工遭遇城管突击检查，岑安用粉笔在马路上绘制的速写本引发轩然大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