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南三月，细雨如织。我提着药箱从王家回来，刚推开"济世堂"的门，就听见门外传来婴儿啼哭声。声音微弱，像是快要断气。门口竹篮里躺着个小小的孩子，浑身湿透，脸色青紫。篮子上压着张纸条："求医师救命，日后必有重报。"我叹了口气，抱起孩子就往内室走。这孩子生得极好，眉目如画，可浑身冰凉，怕是在雨里淋了很久。我先给他喂了些温水，又熬了驱寒的药汤。折腾到天亮，小家伙终于睡熟了。"苏大夫，您又捡孩子回来了？"隔壁李婆子端着早饭过来，看见摇篮里的婴儿，摇头叹气："您这心肠太软，自己一个姑娘家，养什么孩子？"我给孩子掖了掖被角："他差点死了，我不能见死不救。""那您打算怎么办？送到育婴堂？"我想了想："先养着吧。"李婆子瞪大眼睛："您可想清楚，养孩子不是养猫养狗，这是一辈子的事！""我知道。"我看着睡得香甜的小家伙，心软得一塌糊涂："就叫他言儿吧。"取名萧瑾言，希望他言而有信，做个君子。那时的我怎么会想到，十六年后，这个被我一手养大的孩子，会提着剑出现在我面前，眼中满含杀意。言儿很乖。从会走路开始，就喜欢跟在我身后，我去哪他去哪。"阿姐，这是什么？"三岁的言儿指着药柜上的药材，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。"这是当归，补血的。"我耐心解释："女子气血不足时，就用这个。"他点点头，转身就把当归的样子画在了纸上。这孩子记性极好，凡是我教过的，他都能一字不差地记住。"言儿真聪明。"我摸摸他的头："以后要做个有用的人。"他仰起小脸："我要像阿姐一样，做大夫救人！"七岁那年，言儿已经能帮我抓药了。有天来了个脾气暴躁的病人，嫌药贵，抓起桌上的药瓶就要砸我。言儿挡在我面前，小小的身子紧绷着："不许欺负我阿姐！"那人看他是个孩子，推了他一把。言儿摔在地上，额头磕破了，却依然死死护着我。"言儿不怕，阿姐给你上药。"我抱着他，心疼得眼泪都出来了。那天夜里，言儿发了高烧，迷迷糊糊地喊："阿姐...不要走..."我握着他的小手："阿姐不走，阿姐永远陪着言儿。"可是世事难料，有些诺言，注定要被现实打破。十岁那年的秋天，县令的公子得了急症，我连夜去治病。那是我第一次，也是最后一次，没有带着言儿。我在县衙住了三天，治好了公子的病。县令很高兴，赏了我不少银子和药材。"苏大夫医术高明，本官佩服。"县令拱手："若有机会，本官愿举荐您进京。"我笑着推辞："多谢大人好意，我只想在这小镇安心行医。"匆匆告别，我提着药箱往家赶。路过镇口时，看见一群人围在那里议论纷纷。"真是造孽啊...""好好的孩子，说没就没了。"我心里一紧，挤进人群。地上躺着一个孩子，浑身是血，已经没了气息。不是言儿。我松了口气，又有些愧疚，为什么会庆幸死的不是自己的孩子？"苏大夫，您回来了！"李婆子拉住我："快回去看看吧，言儿这两天都没好好吃饭，就盼着您回来呢。"我快步往家走，推开门就喊："言儿，阿姐回来了！"屋子里静悄悄的。我找遍了每个角落，都没有言儿的影子。桌上放着一张纸条，是言儿稚嫩的字迹："阿姐，有叔叔说要带我去找爹娘，我去看看就回来。"我手一抖，纸条飘落在地。那个死去的孩子...我冲出门，跑到镇口，那具小尸体还在那里。仔细一看，是隔壁村的孩子，跟言儿年纪相仿，身量也差不多。"这孩子怎么死的？"我声音发颤。"说是掉河里淹死的，可身上有伤痕..."人群中有人说："怕是遇上拐子了。"我腿一软，差点跌倒。言儿，我的言儿...我疯了一样到处找言儿。找遍了十里八村，问遍了所有人，都说没见过。县令听说了，派人协助寻找，可是一个月过去了，依然毫无音信。"苏大夫，您别找了。"李婆子看着***渐憔悴的模样，心疼道："孩子怕是...""不会的！"我打断她："言儿聪明，他不会有事的！"我不信言儿死了。那个死去的孩子不是他，一定不是。我把济世堂托付给师父的另一个弟子，自己带着盘缠出去寻找。京城、洛阳、苏州...我走遍了大半个大明，见过无数个乞丐孩子，可没有一个是言儿。三年后，我带着满身疲惫回到小镇。济世堂已经破败不堪，我一个人默默收拾着，想起言儿帮我抓药的模样，眼泪止不住地流。"言儿，你在哪里？"夜深人静时，我总是这样呼唤着他的名字。可是再也没有人回应我了。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他。可是老天爷喜欢捉弄人，六年后，他回来了。却是以我想象不到的方式。那天我正在给村里的张婆婆看病，门外传来马蹄声。几个穿着锦衣的年轻人下了马，为首的那个让我心脏骤停。是言儿。他长高了，长开了，眉目间已经没了当年的稚嫩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出的冷漠。"您就是苏清歌？"他的声音很淡，像是在问一个陌生人。我点点头，声音有些发颤："言儿...""我不叫言儿。"他冷冷地看着我："我叫萧瑾言，奉命来此办差。"张婆婆识趣地离开了，堂内只剩下我们两人。我仔细打量着他，想要从他身上找到当年那个粘人的小孩子的影子。可是没有，一点都没有。他穿着暗色衣袍，腰间佩剑，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杀气。"你这些年...过得好吗？"我小心翼翼地问。他没有回答，只是从怀中掏出一卷圣旨。"奉天承运，皇帝诏曰..."我跪在地上听着他念完圣旨，大概意思是说最近江南一带有人行医害人，皇上派钦差彻查此事。"臣女遵旨。"我磕头行礼，心里却在想，他为什么要接这个差事？收起圣旨，他终于正眼看了我一次。"苏大夫，我们需要检查您的医案和药材。""好。"我起身带他去内室："都在这里。"他翻看着我的医案，神情专注，就像小时候学认药材时一样。可是当我想要靠近时，他却冷漠地侧身避开。"苏大夫，请保持距离。"这句话像一把刀，狠狠刺在我心上。萧瑾言在镇上住了下来，名义上是办差，实际上像是在监视我。每天早上，他都会准时出现在济世堂，查看我的一举一动。我试图跟他说话，他总是公事公办的态度。"言儿，你还记得小时候最爱吃的桂花糕吗？我给你做一些...""苏大夫，请叫我萧大人。"他面无表情："我不吃甜食。"可是当我真的做了桂花糕，放在桌上时，我发现第二天糕点少了几块。他还是那个喜欢偷吃的言儿。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。一天傍晚，我正在整理药材，突然听见外面传来打斗声。冲出去一看，萧瑾言正在和几个黑衣人缠斗。那些人武功很高，萧瑾言虽然能应付，但已经受了伤。我顾不得许多，拿起一把药刀就冲了过去。"小心！"一个黑衣人从背后偷袭萧瑾言，我挡在他身前，药刀刺中了那人的手臂。黑衣人吃痛后退，萧瑾言趁机一剑结果了他。其他几个黑衣人见势不妙，纷纷逃走。"你疯了？"萧瑾言转身怒视着我："一个大夫拿什么刀？"我看着他胳膊上的伤口，心疼得眼泪都出来了。"你受伤了..."不等他拒绝，我已经拉着他进了内室。"脱衣服，我给你上药。""不用。"他想要离开，被我按住。"萧大人，我是大夫，这是职责所在。"我强硬地说："除非你想伤口发炎。"他最终还是妥协了，脱下外衣坐在椅子上。借着烛光，我看见他身上有很多伤疤，新的旧的，密密麻麻。我的手在发抖。这些年，他到底经历了什么？给萧瑾言上药的时候，我忍不住问他："这些伤...都是怎么来的？"他沉默不语。我轻轻抚摸着他背上的一道剑伤："这道伤差点伤到心脉，是谁这么狠心？""仇人。"他终于开口了："我有很多仇人。""为什么？"我不解："你做了什么？"他转过身，眼中有我看不懂的情绪。"我杀了很多人。"这句话让我手一抖，药膏掉在地上。"你...你是杀手？""暗卫。"他纠正我："为朝廷效力的暗卫。"我想起他身上的杀气，想起他冷漠的眼神，心里一阵发寒。"你怎么会...""十岁那年，我被人卖到了京城。"他穿上衣服，语气平静得可怕："买我的人是暗卫营的头领，他训练我杀人，我学会了。"我眼泪掉了下来："言儿...""我说过，我不叫言儿。"他站起身："那个叫言儿的孩子已经死了，死在十年前的那个夜晚。""不，你还是我的言儿。"我抓住他的手："不管你变成什么样，你都是我的孩子。"他甩开我的手，眼中闪过一丝痛苦。"您真的把我当成孩子吗？""当然...""那为什么要抛弃我？"他忽然转身，眼中满含怒火："为什么要为了县令的公子，把我一个人丢在家里？"我愣住了："你在说什么？""我等了您三天三夜，您知道吗？"他的声音在颤抖："我以为您死了，我以为您不要我了...""我没有不要你！"我急忙解释："我去县衙治病，想着很快就回来...""可是您没有回来！"他冷笑："您回来的时候，我已经被人带走了。"我终于明白了，原来那些拐子是趁我不在的时候下手的。"言儿，我错了..."我跪在他面前："是我没有保护好你..."他看着跪在地上的我，眼中的愤怒渐渐消散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。"起来吧。"他扶起我："过去的事，不提了。"可是我知道，有些伤痕，永远不会愈合。萧瑾言要走了。他在镇上查了半个月，没有发现任何害人的医师，准备回京复命。临行前夜，我做了一桌子菜，都是他小时候爱吃的。"今晚陪我吃顿饭吧。"我看着他："就当是...送别宴。"他犹豫了一下，最终还是坐了下来。我给他盛饭，就像十年前一样。"多吃点，你太瘦了。"他接过碗，低头吃饭，没有说话。我看着他，心里五味杂陈。"言儿，你恨我吗？"他停下筷子，抬头看我："恨过。""现在呢？""现在..."他沉默了很久："我不知道。"吃完饭，他帮我收拾碗筷，动作熟练，就像从未离开过一样。"言儿。"我叫住他："如果有机会，你愿意留下来吗？"他背对着我，声音很轻："苏大夫，有些事一旦错过，就再也回不去了。""可是我想要你回来。"我鼓起勇气："这里是你的家，我是你的...""您是我的什么？"他忽然转身，眼中有我看不懂的东西："养母？姐姐？还是..."他没有说完，但我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了一种令我心慌的情绪。"言儿..."我想要解释什么，他却已经转身离开。"苏大夫，明日一早我就走，今晚您早些休息。"他的声音恢复了冷漠："希望以后不要再见面。"可是老天爷又一次捉弄了我们。三个月后，他带着满身的血回来了。那天夜里下着大雨，就像十六年前我捡到他的那个夜晚。我听见门外有人敲门，开门一看，萧瑾言倒在门口，浑身是血。"言儿！"我顾不得其他，赶紧把他扶进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