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溪高中门口的香樟树正落着细碎的叶子，浅绿带黄的碎叶打着旋儿飘下来，落在孙美琪半旧的双肩包上。她站在公告栏前，额前的碎发被汗黏在皮肤上，像贴了层湿纸巾。公告栏里贴着打印好的分班名单，A4纸被透明胶带牢牢粘在木板上，高一新生的名字密密麻麻排满了五张纸，家长们举着手机拍照时，胳膊肘时不时撞到旁边的学生，校服后背很快洇出深色的汗渍，像地图上模糊的河流。孙美琪把双肩包往上提了提，书包带已经磨得有些发亮，是她从初三用到现在的。她踮着脚在“高一（7）班”的名单里找自己的名字，视线刚扫到中间位置，左肩的书包带突然滑到了胳膊肘——昨天刚缝好的接口又松了。怀里抱着的文件夹没拿稳，“哗啦”一声掉在地上，蓝色塑料夹弹开，里面的入学须知、碳素笔和笔记本散了一地，笔记本的边角在水泥地上磕出个浅印。“小心。”一个清润的男声在头顶响起。孙美琪还没反应过来，就见一只手先她一步捡起最上面的入学须知，指尖捏着纸的边角，没碰到被汗水浸湿的部分。她抬头时，睫毛上的汗滴刚好滑下来，模糊了视线，只看见对方校服领口别着的校徽在阳光下闪了闪，再眨眼时，撞进一双很亮的眼睛里——瞳孔是浅褐色的，像青溪镇外河底的鹅卵石，干净又透亮。男生穿着崭新的浅灰色校服，袖口扣得整整齐齐，手腕上戴着块黑色电子表，表带是磨毛的帆布材质，表盘边缘的漆掉了一小块。他手里捏着一***领的班级报到单，米白色的纸被他折了两道整齐的折痕，“高一（1）班”的字样用黑体字印在最上方，旁边还盖着教务处的红色印章。“谢谢。”孙美琪慌忙蹲下去捡散落的东西，指尖在触到笔记本时，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背。那触感很凉，像刚从井里捞出来的西瓜，带着点水汽。男生已经把笔记本拾了起来，封面是她特意挑的淡紫色，上面印着的小雏菊图案沾了点灰尘。他用指尖轻轻掸了掸，动作很轻，像怕碰坏花瓣似的。“找七班？”他朝公告栏右侧偏了偏头，那里有个穿米色连衣裙的女老师正举着名单，“那边有老师登记，报名字就行，不用在这儿挤。”孙美琪这才发现自己刚才白踮了半天脚，公告栏最右边的空隙里，确实有个登记点，只是被举着手机的家长挡住了。她点点头，手指还在抠文件夹的搭扣：“对！我找了半天没看到自己的名字，原来可以直接登记。”她瞥到男生手里的报到单，又补充道，“你是一班的呀？听说一班是重点班呢。”“嗯。”男生把笔记本递给她，指了指教学楼的方向。阳光穿过他额前的碎发，在鼻梁上投下浅浅的阴影，“七班在一楼最里面，从这个门进去右转，走到头就是。我刚从教务处领完表，路过的时候看见你们班班主任在擦讲台，应该是到了。”“太感谢了，不然我还得在这儿挤半天。”孙美琪把东西都塞回文件夹，塑料夹的搭扣“咔”地扣上时，她突然想起还不知道对方名字，脸颊有点发烫，“对了，我叫孙美琪，孙悟空的孙，美丽的美，琪是王字旁加个尤其的其。你呢？”“范磊。”他说这两个字时，尾音轻轻扬了扬，像风吹过香樟树叶的轻响。他低头看了眼手腕上的电子表，表盘里的指针正指向八点四十五分，“登记截止到九点，你赶紧过去吧，从这儿到教室要走三分钟。”孙美琪“哦”了一声，抱着文件夹往教学楼走，走了两步又回头，想再说声谢谢，却见范磊已经转身往公告栏另一头走。那里有个扎马尾的女生正拿着报到单转圈，眉头皱得紧紧的，他停下来，弯腰指着单子上的字说了些什么，女生的眉头立刻舒展开，还笑着朝他挥了挥手。进教学楼的时候，走廊里的吊扇正呼呼地转，风里带着粉笔灰的味道。孙美琪摸了摸笔记本的封面，刚才范磊捏过的地方好像还留着一点凉意。她顺着走廊往里走，地砖是浅灰色的，干净得能映出影子，路过二年级教室时，还能听见里面传来翻书的声音。果然在走廊尽头看到了“高一（7）班”的木牌，门口站着个戴黑框眼镜的女老师，看见她就笑着招手：“是孙美琪吧？我看登记名单上就差你了，快进来。”登记台摆在讲台旁边，孙美琪接过笔时，听见后排两个女生在小声聊天。“刚才在门口帮人捡东西的男生是不是范磊？我听我哥说，这次中考青溪镇第一名就叫范磊，肯定分到一班了。”“应该是他！我刚才看见他报到单上写着一班，而且他说话好温柔啊，刚才有个阿姨问他洗手间在哪，他还特意指了路线。”孙美琪笔尖顿了顿，在登记表上写下名字时，突然想起范磊手腕上的电子表——刚才他低头看时间时，她瞥见表盘显示八点四十六分，而教室后墙的挂钟明明是八点四十四分。原来他的表快了两分钟，大概是个习惯提前规划时间的人。她把文件夹放进课桌抽屉，木头抽屉有点卡，拉了两下才关上。窗外的阳光透过香樟树叶照进来，在桌角投下晃动的光斑，像跳动的碎金。孙美琪看着光斑发了会儿呆，指尖无意识地摸了摸笔记本磕到的边角，突然觉得今天这有点手忙脚乱的报到，好像也没那么糟糕了。原来他叫范磊。这个名字，和香樟树飘落的碎叶、微凉的指尖、快了两分钟的电子表，还有那句提醒她“别迟到”的话一起，成了她高中生活的第一个印记，像枚干净的图钉，把这个夏末的早晨牢牢钉在了记忆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