婚期就这般雷厉风行地定在了下周五。消息传回将军侯府，陆擎刚被夫人宁慧劝着灌下去的一碗降火清心茶，全数喷了出来。他瞪着铜铃大的眼睛，指着前来回话的管家，手指抖得跟风中落叶似的：“下、下周五？陛下这是……这是赶着投胎吗？！不对！是那沈家小子赶着投胎吗？！这么急？！”宁慧一边替他拍背顺气，一边愁眉紧锁：“这……这也太仓促了，嫁妆、仪程、宾客……这如何来得及……”“来不及才好！”陆擎吼道，“最好来不及！这婚不成才好！”话音未落，门房连滚带爬地进来通报：“侯爷！夫人！北、北燕王爷和王妃来了！还、还有世子爷也来了！”陆擎一听，差点没背过气去。好哇，他还没提刀上门，这占了天大便宜的老小子居然还敢主动送上门来？！他当即撸起袖子就要冲出去，又被宁慧死死拽住：“老爷！冷静！人这是依礼数过来商议婚事的！你休要胡来！”正拉扯间，一阵洪亮得近乎嚣张的大笑声已经由远及近，震得廊下的画眉鸟都扑棱着翅膀乱窜。“哇哈哈哈！老陆！我的好亲家！俺老沈带着媳妇儿子来看你啦！哈哈哈——”只见北燕王沈鸿，一身绛紫团花王爷常服，龙行虎步，人未至声先到。他身材与陆擎相仿，皆是魁梧雄壮之辈，但此刻一张国字脸上笑得见牙不见眼，那得意洋洋、占尽了便宜的劲儿，简直能溢出二里地去。他一手负后，一手随意摆动着，迈过门槛的姿态，不像来做客，倒像来巡视自己刚打下的江山。他身旁的北燕王妃裴月，一身藕荷色宫装，容貌端丽，气质温婉，与身旁丈夫的“张牙舞爪”形成鲜明对比。她面上带着得体甚至略带一丝歉然的微笑，悄悄伸手，暗地里掐了沈鸿胳膊一下，低声道：“王爷，收敛些！”沈鸿吃痛，笑声顿了顿，但看到厅堂门口脸色黑如锅底的陆擎，那笑意又忍不住从眼角眉梢喷涌出来，只好强行憋着，肩膀一耸一耸，显得更加气人。陆擎一看他这模样，火气直冲天灵盖，甩开宁慧的手，叉腰堵在门口，阴阳怪气道：“哟！我当是谁呢？原来是北燕王大驾光临！怎么？是走错门了？还是京城里又有什么新鲜乐子，值得王爷您笑成这般模样？说出来也让本侯乐乐？”沈鸿好不容易忍住大笑，清了清嗓子，努力摆出正经模样，但上扬的嘴角怎么也压不下去：“老陆你看你，多见外！咱们哥俩谁跟谁？以后就是一家人了！我这是高兴！由衷地为我那儿子和你的好闺女高兴！天作之合！真是天作之合啊！哈哈哈！”说着又忍不住拍了下大腿。陆擎气得鼻子都歪了：“我呸！谁跟你一家人！沈鸿你个老匹夫！你教出来的好儿子！你自己说说，京城里谁不知道沈清霄是个什么德行？啊？斗鸡走狗，眠花宿柳！如今倒好，祸害到我闺女头上了！你还敢笑？！你这笑是嘲笑我陆擎虎落平阳被犬欺吗？！”沈鸿闻言，非但不恼，反而更得意了，踱步上前，凑近陆擎，压低声音嘿嘿笑道：“老陆啊，话不能这么说。儿孙自有儿孙福嘛！再说了，我儿子再不成器，这不也把你家这朵最娇嫩的花儿给摘回家了？这说明啥？说明我老沈家就是有这福气！你啊，就认命吧！以后咱俩平辈，我勉强吃点亏，让你当个长辈，怎么样？”“我……”陆擎被他这无耻之言噎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，手指颤抖地指着沈鸿，“你……你你个混账东西！谁要当你长辈！我告诉你沈鸿，这婚事我还没答应呢！”“圣旨都下了，你答不答应有啥用？”沈鸿无辜地眨眨眼，故意气他，“老陆啊，年纪大了，火气别那么旺，小心伤身。你看我，多豁达？”“我豁达你个头！”陆擎彻底被点燃了，忘了夫人先前的叮嘱，吼道，“沈鸿！有本事别耍嘴皮子！咱们老规矩！后院练武场！打赢了我，这婚事我捏着鼻子认了！打不赢，你赶紧带着你那宝贝儿子滚蛋！自己去跟陛下说退婚！”沈鸿就等他这话呢，眼睛一亮，摩拳擦掌：“嘿！怕你不成？老陆，不是我说你，从小到大，打架你赢过我几回？哪次不是被我揍得哭爹喊娘？”“放屁！那是老子让着你！”陆擎暴跳如雷。“行行行，你让着我，你让着我。”沈鸿一副“我懂我都懂”的表情，更加欠揍，“那今天再让你让让我？走！”两个加起来快一百岁的老家伙，如同少年时一般，撸胳膊挽袖子，吵吵嚷嚷地就往后院练武场冲去。宁慧和裴月面面相觑，又是好笑又是好气。宁慧无奈扶额：“这……这真是……”裴月歉然道：“妹妹莫怪，我家王爷就是这个脾气，一遇到陆侯爷就……就格外幼稚。”两位夫人只得赶紧跟上，生怕这两个老小孩真打出什么好歹来。前厅一时只剩下两个年轻人。沈清霄自进门后，便懒洋洋地靠在一旁的朱红柱子上，仿佛眼前这场闹剧与他毫无关系。他今日并未穿以往偏爱的月白，而是一身藏青色暗纹锦袍，颜色沉敛，却因他松垮的站姿和眉宇间那股漫不经心的慵懒，依旧透出一股纨绔子弟特有的散漫劲儿。直到两位王爷吵嚷着远去，他才慢悠悠地站直身体，目光随意地扫了过来，落在了厅堂另一侧，正不知所措的陆宁瑶身上。他的眼神很直接，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打量，甚至有些轻佻，与记忆中那个疏离清冷的少年判若两人。陆宁瑶的心猛地一跳，下意识地垂下了眼睫，手指紧张地揪住了袖口。她能感觉到他的视线，像带着钩子，让她无所适从。“陆大小姐？”他开口了，声音带着一丝懒洋洋的拖腔，谈不上恭敬，也谈不上冒犯，就是一种纯粹的、似乎对什么都提不起劲的调子，“看来咱俩爹有的忙了。要不……咱们也找个地方，聊聊？”陆宁瑶飞快地抬眸瞥了他一眼，又迅速低下，声如蚊蚋：“……世子想聊什么？”沈清霄轻笑一声，踱步走近她。藏青色的衣袍随着他的动作泛起细微的波纹，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清冽气息，并非脂粉香，倒像是某种冷松的味道，与他外表的浪荡颇有些不符。“聊聊……婚事？”他在她面前一步远处站定，微微俯身，视线与她齐平，唇角勾着一抹玩味的弧度，“听说陆大小姐不太乐意嫁给我这个……嗯，‘纨绔’？”他的逼近带来一股无形的压力，陆宁瑶甚至能看清他睫毛投下的淡淡阴影。他的话更是直接得让她心惊，脸颊瞬间烧了起来，是羞也是恼。她猛地抬起头，撞入他那双似笑非笑的眸子。那眼底深处，仿佛藏着一片她看不懂的迷雾。“世子既知自己是何名声，又何必多此一问？”她强自镇定，声音却微微发颤。沈清霄看着她泛红的脸颊和强装镇定的模样，眼底的笑意似乎深了些，又似乎毫无变化。他直起身，耸耸肩，语气更加懒散：“也是。问多了没趣。反正圣旨已下，乐意不乐意，下周五，你都得上我的花轿。”这话说得近乎无礼，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傲慢。陆宁瑶的心微微一沉，方才因他靠近而泛起的那丝涟漪瞬间被压了下去。他果然……还是那个玩世不恭的纨绔子弟。却听他又慢悠悠地补充了一句，目光扫过她微微攥紧的手：“不过嘛，陆大小姐放心。我沈清霄再不是东西，也不会亏待了自己的世子妃。至少……吃穿用度，短不了你的。”这话听着像是保证，细品却更令人心凉。仿佛婚姻于他，不过是一场物质交易。陆宁瑶咬住下唇，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。后院隐约传来兵器碰撞声和两位王爷中气十足的吼叫“老匹夫看刀！”“哇呀呀吃我一拳！”，更衬得前厅气氛诡异而沉默。沈清霄似乎觉得无趣了，打了个哈欠，目光投向窗外，不再看她。“走吧，陆大小姐，”他懒懒道，“总不能真在这儿干站着。带个路？找个清静地方坐坐，等那俩老小孩打完？”他的态度随意得像在使唤自家丫鬟。陆宁瑶看着他这副模样，心底那点因赐婚而燃起的隐秘火花，忽明忽暗，最终被浓浓的失落和迷茫所笼罩。她沉默片刻，终是低声应道：“……世子请随我来。” 小说《冤冤不报睡不着》 试读结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