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揉揉有些酸疼的太阳穴，鼠标点了保存。屏幕上是我熬了三个大夜重新细化的项目方案，我有把握，在接下来的业务厮杀中，它至少能替集团抢下三成的市场份额。“啪。”一份文件被重重地扔在我的面前，打断了我的思绪。加粗的黑体字显得格外刺眼——【员工离职协议书】。抬头，是我的直属领导，战略管理部的副总裁王宇。他今天穿了一套挺括的深色西服，不多的头发每一根都听话地呆在头顶，盘成了圈。只见他双臂抱胸，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，带着点优越和怜悯。“收拾一下个人物品吧，沈莫云。”他的声音不高，却足够引起办公室其他人员的关注。我能感受到办公室似乎静了一瞬。我没动，视线重新移到了王宇的脸上，微微挑眉，也带着点疑惑。他似乎很享受这种时刻，微微俯身，压低了声音，却又确保周围人能听见：“公司最近战略调整，要优化一部分……嗯，跟不上节奏的员工。你也知道，你这个岗位，价值不大。”他顿了顿，像是在斟酌措辞，最终选了一个更伤人的，“公司，不养闲人。”“闲人？”我重复了一遍，声音很轻。面前电脑屏幕上，那份刚刚修改的、凝聚我了无数心血的方案，还散发着未散尽的工作热度。王哲嗤笑一声，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：“难道不是？你那个业务构想，太激进，太理想化，根本不符合我们部门的实际！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？要脚踏实地！你看看你，整天搞些虚头巴脑的东西，给公司带来什么实际效益了？”他越说越觉得自己占理，语气也越发强硬，“签了吧，大家好聚好散，别弄得最后赔偿都拿不全，脸上不好看。”人力资源部的张经理，一个总是带着职业性微笑的中年女人，此刻也适时地走上前，将一支签字笔轻轻放在协议书旁边，声音温和却不容置疑：“沈莫云，我理解你的心情。但公司的决定是经过综合考量的。这是N+1的赔偿方案，已经是很优厚的条件了。签了字，去财务部结算，今天就可以办理手续了。”她说话时，目光并不与我直接接触，只盯着那份协议书，像是在完成一道既定流程。办公室里落针可闻。其他同事要么低头猛敲键盘，假装忙碌，要么眼神飘忽，不敢看向我。压抑的气氛像不断膨胀的实体，挤压着每个人的呼吸。我看着那支递到眼前的笔，笔尖泛着冷硬的光。想起昨晚邮箱里收到的那封来自王哲的邮件，标题是【关于沈莫云近期工作失职的十大问题汇总】，罗列的罪状条条可笑，字字诛心。当时我只扫了一眼，便关掉了窗口。理念不合？或许有。但我清楚，直接原因是我上周在部门规划会上，当面驳斥了王哲那个短视且存在巨大合规风险的方案，让这位好面子的总监下不来台。他选在了我刚完成一个重大项目、自以为能松口气的时候，手段又快又狠。我深吸了一口气，胸腔里那股郁结的浊气似乎要破体而出。五年了……我低头，看了一眼自己磨得有些发旧的西装袖口。五年时间，好像真的能改变很多事，也能让很多人忘记很多事。指尖即将触碰到那支冰冷的签字笔——“砰！”办公室的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，撞在墙壁上发出巨大的声响。一群人鱼贯而入，脚步匆忙，带着一股风。为首的老者大约六十岁年纪，头发梳得整齐，却掩不住鬓角的霜白，一身深灰色中山装熨帖平整，此刻脸上却毫无平日的儒雅从容，只有一片骇人的急怒。他身后跟着的，是集团几位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副总裁和总裁办主任，个个面色凝重，如临大敌。整个办公室的人，包括王哲和HR张经理，全都愣住了，像被按下了暂停键。王哲最先反应过来，脸上的倨傲瞬间切换成谄媚和惊讶，他几乎是弓着腰迎上去的：“董、董事长？您怎么来了？我们……我们正在处理一点部门内部的人事调整……”他试图解释，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慌乱。来的是集团董事长，苏世襄。苏董根本看都没看王哲一眼，他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在办公室里急速扫过，瞬间就锁定了坐在角落、手还悬在签字笔上方的我。下一刻，让所有人心脏骤停的一幕发生了。苏世襄大步流星走到办公桌前，目光掠过那份刺眼的《员工离职协议书》，脸色瞬间铁青。他一把抓起协议，看也不看，“嗤啦——嗤啦——”几声，毫不犹豫地将其撕成了碎片，扬手一抛！白色的纸片如同绝望的雪花，纷纷扬扬地洒落。王哲脸上的血色“唰”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，嘴巴微张，能塞进一个鸡蛋。HR张经理那职业性的微笑彻底僵住，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不解。这还没完。苏世襄猛地转过身，面向我，在全体与会人员呆滞的目光注视下，竟是毫不犹豫地弯下了腰，对着我，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标准的九十度鞠躬礼！“沈先生！”苏董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，不是因为年纪，而是因为后怕和极致的愤怒，“对不起！我来晚了！让您受委屈了！”沈……先生？我看到王哲脸上的茫然几乎要溢出来，他像是被冻住的雕像，只有眼珠在轻微颤动，仿佛在拼命处理这无法理解的信息。他看看依旧鞠躬的苏董，又看看我，嘴唇无声地动了一下。他下意识地抬手，用力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，仿佛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压力过大而产生了严重的幻听。苏世襄保持着鞠躬的姿势，声音沉痛，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：“五年前，公司遭遇成立以来最大的危机，资金链断裂，银行逼债，供应商堵门，朝不保夕！那时候，是您，沈莫云先生，以您父母家族公司的名义，在最关键的时刻给公司注入了那笔救命资金，才让我们集团起死回生，才有了今天的规模！”话音落下，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中央空调微弱的运行声，以及几片碎纸屑飘落桌面的轻响。我看到王哲的身体猛地晃了一下，像是被无形的力量击中。他下意识地抬手捂住了胸口，脸色从刚才的惨白转向一种缺氧般的青灰。五年前那场几乎让公司倒闭的危机，他后来肯定有所耳闻。以他当时的级别，最多只知道公司最后神秘地度过了难关。而现在，看着他那双几乎要瞪出眼眶的眼睛，和微微颤抖的嘴唇，我清楚地读出了他此刻的震惊与难以置信——他万万没想到，那个传说中的“白衣骑士”，竟然会是我。“用……爸妈公司的名义注资？”他喃喃自语，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，但那几个字还是断断续续地飘进了我的耳朵。下一秒，他腿一软，膝盖弯曲，整个人差点顺着办公桌的边缘瘫滑下去。幸好他及时用手撑住了桌面，但那副狼狈的样子，已经彻底暴露了他内心的崩塌。“我当时就发过誓，”苏世襄直起身，眼神如刀，扫过全场，最终定格在面无人色的王哲脸上，“集团只要还在一天，就绝不能让莫云受半点委屈！”死寂。办公室里连空调出风口的声音都消失了。所有人似乎都被这惊天逆转震得魂飞魄散。而在这极致的安静中，一阵细微却急促的“咔哒”、“咔哒”声显得格外刺耳。是王哲。他正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，手指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慌乱而不听使唤，颤抖着解锁屏幕，疯狂地点开邮箱客户端，找到昨晚他发出的那封标题为【关于沈莫云近期工作失职的十大问题汇总】的邮件，拼命地想要点击“撤回”或者“删除”。可是，已经发送超过规定时限的邮件，哪里是那么容易撤回的？他越是着急，手指就越是僵硬，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，脸色由白转青，再由青转灰。我终于缓缓站起身。先是伸手，轻轻扶住了因为激动和后怕而身体微微晃动的苏世襄的手臂。“苏董，言重了。”我的声音依旧平静，听不出喜怒，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幕与我无关，“都是过去的事了。”然后，我的目光，才转向了几乎要缩到会议桌底下去的王哲。我弯腰，捡起了因为王哲手抖而掉落在地上的那只手机。屏幕还亮着，上面正是那封“十大罪状”邮件的界面。我拿起手机，指尖在上面随意地划动了几下，像是在浏览邮件那一条条荒谬的指控。我的动作很慢。王哲惊恐地看着我，喉咙里发出“咯咯”的声响，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我抬起眼，看向面如死灰的王哲，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弧度，但那弧度里没有温度，只有冰冷的嘲讽。他像是预感到了什么，嘴唇翕动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。“王总，”我开口，声音清晰地回荡在落针可闻的办公室里，“你昨晚发我的，这份罗列我‘十大罪状’，并以此为依据申请将我裁撤的邮件……”我将手机屏幕亮给他看。“它完美地证明了你的眼光有多么短浅，格局有多么狭隘。”我的声音不高，却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地剖开他最后的伪装，“第一条，说我‘不务正业，沉迷于不切实际的长期规划’？你指的是那份我熬了三个月，刚刚被董事会列为最高机密的五年战略蓝图？”王哲的瞳孔猛地收缩，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。“第二条，‘缺乏团队协作精神，独断专行’？”我轻笑一声，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暖意，“是不是因为我拒绝让你那个毫无专业背景的外甥，空降到我们最重要的项目组？”HR张经理的脸色也瞬间变了，这件事她当初是经手人之一。我没有继续逐条驳斥，那太浪费时间和口舌。我直接将手机屏幕锁上，发出清脆的“咔哒”声，这声音让王哲如同惊弓之鸟般抖了一下。“苏董，”我再次转向苏世襄，语气沉稳，“我认为，一位高级管理者，如果连最基本的识人、容人、用人都做不到，甚至因个人私怨而试图损害公司真正的利益，那么他的专业能力和职业操守，是值得严重怀疑的。”我顿了顿，给了他，也给了全场所有人一个消化这句话的时间。“基于王哲先生在此事件中表现出的严重失察和可能存在的***行为，我正式请求集团董事会，立即暂停其一切职务。”“不！你不能！”王哲终于嘶哑地喊出声，带着绝望的挣扎，“你没有这个权力！”“他没有，我有！”苏世襄斩钉截铁的声音如同惊雷，在办公室炸响。我轻轻一笑，将那支差点让我签字的、冰冷的签字笔，推回到彻底僵硬的HR张经理面前。“另外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