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年。我曾以为，三年足以将两个人的骨血融在一起，成为密不可分的一体。我为高峻描摹过无数个未来，每一个未来里，都有一个名为“家”的画框。画框里，有他，有我，有窗边的绿植，有傍晚的暖灯。直到他母亲和他弟弟住进我们用汗水和存款堆砌起来的婚房，我才发现，我的那幅画，从一开始就画错了。他们要的不是一个家，而是一个新的祠堂。而我，就是那个被选中，要敲骨吸髓、燃烧自己，去供奉他们高家列祖列宗的祭品。他们算计我的积蓄，规划我的人生，心安理得地将我的牺牲视作理所当然。当高峻站在他们身后，用最平静的语气对我下达最后通牒时，我看到他身上那团代表爱情的金色光晕，第一次，彻底熄灭了。取而代之的，是肮脏的、浑浊的灰色，像下水道里翻涌的污泥。那一刻我便知道，我的画，该撕了。撕得干干净净，一片不留。高峻的母亲坐在沙发上，指甲一下一下地刮着崭新的皮质扶手。那声音，格挣挣的，像在刮我的心。她那个十七岁的儿子，高瑞，正瘫在另一边，旁若无人地打着***。外放的音效充满了这个不足八十平米的空间，是那种廉价的、**的砍杀声。这个家，是我和高峻一起挑的户型，一起还的***，墙上每一块砖的颜色，都是我熬夜对着色卡选出来的。现在，它变得很陌生。“小辛啊，我和峻他爸都商量好了。”高峻的母亲清了清嗓子，把一份打印出来的A4纸推到我面前的茶几上。她的声音不高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权威。“这上面的，你都照着办。”我垂下眼，目光落在纸上。白纸黑字，一共三条，像三道冰冷的铁链。第一，你那个画图的工作，辞了，女人家家的，要以家庭为重。第二，你和高峻攒的钱，先拿出来三十万，给你弟弟买辆车，他明年就成年了，出门没车像什么样子。第三，这房子的房产证，只能写我们家高峻一个人的名字。我的目光扫过那张纸，然后缓缓抬起，落在身旁的高峻身上。他是我谈了三年的男朋友，是我曾经以为可以托付一生的人。此刻，他正端着水杯，慢悠悠地喝了一口水，眼睛看着电视机，没有看我。电视开着，但没人看，只是个背景音。我能看见他身上散发出的光晕。那是一种非常复杂的颜色。有代表着为难的浅褐色，也有代表着烦躁的暗红色。但最主要的，还是那层浑浊的灰色。那是算计的颜色。“我们家养大一个名牌大学生不容易，”他母亲的声音继续传来，带着一种施舍般的口吻，“你嫁过来，就该为我们高家分忧。这些都是你应该做的。”我没有说话。我的手伸出去，拿起了那张纸。纸张很薄，很轻，却压得我喘不过过来。我能感觉到指尖在微微发抖。高峻终于放下水杯，开口了。他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波澜，平静得像在谈论今天的天气。“我妈说的就是我的意思。辛瑶，要么接受，要么分手。”他说出“分手”两个字的时候，我清晰地看到，他身上那团我看了三年的、代表着真挚爱意的温暖金色光芒，像是被风吹灭的蜡烛，挣扎了一下，彻底熄灭了。一丝不剩。剩下的，只有那片越来越浓郁的，肮脏的灰色。我的心，在那一瞬间，也跟着死了。原来那些海誓山盟，那些深夜里的拥抱和情话，到头来，都抵不过他老家的一份“旨意”，抵不过他弟弟的一辆车。我笑了。很轻，很轻地笑了一声。高峻的母亲皱起了眉。“你笑什么？我们家高峻肯娶你，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分，别不知好歹。”一旁打游戏的高瑞也抬起头，不耐烦地看了我一眼：“嫂子，我哥说得对，你别墨迹了。我同学都有车了，就我没有，多没面子。”嫂子？我还没嫁过来，就已经被他们当成了予取予求的自家人。不，不是家人，是家里的长工。“高峻，”我看着他，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觉得意外，“我问你最后一个问题。”他终于正眼看我了，眉宇间带着一丝不耐。“说。”“给你弟买车，给你妈养老，可以。”我的目光扫过他母亲和他弟弟，最后重新落在他脸上，“但前提是，你得先把我当个人，而不是一个会喘气的存钱罐。”“你这话是什么意思？”高峻的脸色沉了下来，“我怎么没把你当人了？我让你辞职在家享福，让你照顾我家人，这不都是为你好吗？”为我好？我看着他身上那团愈发浓重的灰色光晕，只觉得无比讽刺。“我不需要这样的‘好’。”我站起身，将那张纸对折，再对折，最后撕成了碎片，扔进了垃圾桶。“辛瑶，你疯了！”高峻猛地站起来，一脸的不可置信。他母亲也跟着站起来，指着我的鼻子骂：“反了你了！你个不下蛋的鸡，还没进门就想翻天了？”我没理他们。我转身走进卧室，那是我们两个人的卧室。墙上还贴着我们去海边拍的合影。照片上的我们笑得很甜。现在看来，真像个笑话。我拖出我的行李箱，开始收拾东西。我的东西不多，几件衣服，一些专业书籍，还有我的笔记本电脑。高峻跟了进来，堵在门口。“你闹够了没有？”他压低声音，语气里满是威胁，“辛瑶，我告诉你，你今天要是走出这个门，我们俩就彻底完了。你这几年攒的钱，一分也别想拿走，就当是你陪我的青春损失费！”我拉上行李箱的拉链，抬起头，看着他。他的脸上是愤怒和鄙夷。他的光晕，是纯粹的、不加掩饰的灰色。我的天赋从小就有，能看见别人情绪的色彩。金色是爱，红色是愤怒，蓝色是平静，而灰色，是谎言与算计。这团灰色，像一面镜子，照出了他灵魂最深处的丑陋。“好啊。”我平静地说。“什么？”他愣住了。“我说，好啊。”我重复了一遍，绕过他，拖着行李箱往外走，“分手，我同意。钱，我不要了，就当是喂了狗。”他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。客厅里，他母亲还在喋喋不休地咒骂。他弟弟的游戏音效开得更大了。我走到玄关，换上自己的鞋。然后，我当着高峻的面，拿出手机，找到他的微信、电话，当着他的面，一个一个，全部删除。“你……”他气得说不出话来。我拉开门，外面的冷风灌了进来，吹在脸上，很冷，但也让我无比清醒。我没有回头。我拖着我仅有的行李，走出了那个我曾以为会是“家”的地方，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无边的夜色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