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夫人，大喜啊！”一个尖利的声音划破了清晨的宁静，管事张嬷嬷满脸褶子笑成了一朵菊花，脚步匆匆地闯进了顾云曦的院子。顾云曦正由贴身丫鬟丹橘伺候着描眉，闻言手腕一顿，黛色的笔尖在眉尾留下一个不轻不重的墨点。她没说话，只是静静地从镜子里看着那个喜气洋洋的老妇人。丹橘忍不住了，皱眉道：“张嬷嬷，夫人在此，您这般大呼小叫，成何体统？”张嬷嬷像是没听见丹橘的呵斥，一双精明的眼睛只盯着顾云曦，声音扬得更高了。“夫人，天大的喜事！老奴方才请了王太医给绿珠那丫头瞧了瞧，她……她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了！”轰！丹橘脑子一懵，手里的眉笔“啪嗒”一声掉在地上。绿珠？那不是夫人陪嫁过来，后来被提去侯爷身边伺候笔墨的丫鬟吗？她有孕了？那孩子是谁的？整个镇北侯府，能让她怀上孩子的男人，除了那些小厮护卫，便只有……侯爷沈淮安！丹橘的脸瞬间煞白，惊恐地看向顾云曦。顾云曦的表情却没什么变化。她只是慢慢地，慢慢地放下了手中的小镜，然后用指腹轻轻揩去了眉尾那点墨迹。动作不疾不徐，仿佛张嬷嬷说的不是她夫君搞大了她丫鬟的肚子，而仅仅是今天天气不错。“哦？是吗？”她终于开口，声音很轻，带着一丝病气，却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耳朵里。“这倒是喜事。”张嬷嬷脸上的笑意更深了，她就知道，这位夫人是个面团性子，好拿捏。“可不是嘛！侯爷总算要有后了！这可是侯府的第一个孩子，金贵着呢！”这话说的，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子，直直插向顾云D曦的心口。成婚一年，她肚子迟迟没有动静。镇北侯沈淮安，那个冷峻寡言的男人，除了新婚夜，就再没踏进过她的房间。如今，她的陪嫁丫鬟，却怀上了侯府的“第一个孩子”。这简直是把她的脸皮剥下来，放在脚底下踩。丹橘气得浑身发抖，指着张嬷嬷：“你胡说！侯爷怎么可能……怎么可能看上那种狐媚子！”“丹橘。”顾云曦淡淡地喊了一声。丹橘立刻闭上了嘴，眼圈却红了。顾云曦站起身，她身形纤弱，一件素色长裙衬得她更是弱不禁风，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。可她的眼神，却平静得可怕。“既然是喜事，那就该按规矩办。”她缓缓走向张嬷嬷。“嬷嬷是府里的老人了，想必比我更懂规矩。”张嬷嬷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。“这……自然。”“那好。”顾云曦点了点头，“丫鬟有孕，孩子父亲身份未明。为保侯府声誉，也为保她腹中骨肉，从现在起，将绿珠带到我院里的偏房看管起来。”“任何人，不得探视。”“她的一应吃穿用度，由我亲自过问。”张嬷嬷的脸色彻底变了。她本想借着这个由头，直接把绿珠抬举起来，给这位正室夫人一个下马威，最好能让老夫人直接认下这个孩子，把绿珠记成个姨娘。可顾云曦这几句话，看似按规矩办事，却直接把绿珠从她手里夺了过去，关进了自己的地盘！这哪是看管，分明是软禁！“夫人，这……这不妥吧？”张嬷嬷急了，“绿珠肚子里怀的可是侯爷的骨肉，万一您这儿下人毛手毛脚，出了什么差池……”顾云曦笑了。那笑意很浅，却冰冷刺骨。“嬷嬷是说，我这个侯府主母，连看管一个有孕丫鬟的本事都没有？”“还是说，嬷嬷觉得，我容不下一个怀了我夫君孩子的女人？”两句话，堵得张嬷嬷哑口无言。她一个奴才，哪敢质疑主母？“老奴……老奴不敢。”张嬷嬷憋了半天，只能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。“不敢就好。”顾云曦收回目光，对丹橘吩咐道，“去，把人‘请’过来。记得，仔细点，别碰坏了侯府的‘金疙瘩’。”“是，夫人！”丹橘憋着一股劲，领命而去。张嬷嬷站在原地，脸色青一阵白一阵，看着顾云曦纤弱的背影，第一次感觉到了一丝寒意。这个平日里病恹恹，只知看书绣花的侯夫人，好像……和传闻中不太一样。没过多久，绿珠就被两个粗使婆子“请”了过来。她穿着一身水绿色的衣裙，头上簪着几支银钗，脸上带着得意的笑，一进门就想给顾云曦行礼，腰却弯得极慢，一只手还不忘小心翼翼地护着自己的小腹。“奴婢见过夫人。”那姿态，哪里像个丫鬟，分明是在炫耀。顾云曦坐在上首，端着一杯温茶，连眼皮都没抬一下。她不说话，绿珠就只能那么半弯着腰，脸上的得意慢慢变成了僵硬。屋子里的气氛压抑得可怕。直到一杯茶见了底，顾云曦才将茶杯轻轻放下，发出“嗒”的一声轻响。绿珠身子一颤。“抬起头来。”顾云曦的声音依旧是淡淡的。绿珠缓缓抬头，对上顾云曦的目光，心里莫名一突。眼前的夫人，明明还是那副苍白病弱的模样，可那双眼睛，却像深不见底的寒潭，让她不敢直视。“你倒是好本事。”顾云曦看着她，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，“我嫁入侯府一年，尚无所出，你倒抢了先。”绿珠心头一跳，连忙跪了下去，挤出两滴眼泪。“夫人恕罪！奴婢……奴婢也不想的！都是侯爷……那晚侯爷醉了酒，把奴婢当成了您……”她声泪俱下，把早就编好的说辞讲了出来。好一出醉酒之后认错人的戏码。既抬高了顾云曦，说明侯爷心里有她，又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，成了一个无辜的受害者。丹橘在旁边听得银牙都快咬碎了。顾云曦却只是静静地听着，等她哭够了，才慢悠悠地问了一句。“哦？哪一晚？”绿珠的哭声一顿。“就……就是上月十五，侯爷从宫里赴宴回来的那一晚。”“上月十五？”顾云曦像是认真地想了想，“我记得，那晚侯爷歇在了前院书房，并未回后宅。”绿珠的脸色白了白，强自镇定道：“是……是侯爷半夜过来的，许是院里的下人睡熟了，没瞧见。”“是吗？”顾云曦端起丹橘新换上的热茶，轻轻吹了吹气，“我院子里的下人睡没睡熟我不知道，但我知道，侯爷身边跟着的亲卫，从不离身。”“他们，也都睡熟了吗？”绿珠的额头渗出了冷汗。她没想到顾云曦会问得这么细。“奴婢……奴婢不知……”“你当然不知。”顾云曦的语气陡然转冷，“因为你根本就是在撒谎！”她猛地将茶杯掷在地上！“砰！”滚烫的茶水和瓷器碎片溅了绿珠一身，她吓得尖叫一声。“说！”顾云曦猛然起身，居高临下地看着她，那纤弱的身体里迸发出的气势，竟压得人喘不过气来。“肚子里的野种，到底是谁的！”“你敢污蔑侯爷，攀诬主母，是何居心！”绿珠被她吓傻了，浑身抖如筛糠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。就在这时，门外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。“吵什么！”紧接着，一个穿着玄色锦袍，身形高大挺拔的男***步跨了进来。他面容冷峻，眉眼间带着常年征战的煞气，正是镇北侯，沈淮安。他一进门，就看到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绿珠，和满地的狼藉。沈淮安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川字，目光如刀，射向顾云曦。“顾云曦，你好大的胆子！”“竟敢在府里，动用私刑！”沈淮安的声音像是淬了冰，让整个屋子的温度都降了几分。丹橘吓得腿一软，差点跪下去。侯爷……他竟然直呼夫人的名讳！而且，他不问青红皂白，一上来就认定是夫人在动用私刑！顾云曦却站得笔直。她迎着沈淮安那双锐利的眼睛，没有半分退缩。那张苍白的小脸上，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。“侯爷回府了？”她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问“你吃饭了吗”，听不出丝毫身为妻子的欣喜，也没有被丈夫呵斥的惶恐。沈淮安的眉头皱得更紧了。这个女人，永远都是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。仿佛天塌下来，都不能让她有半分动容。当初若不是祖母以死相逼，他绝不会娶这样一个病秧子进门。“我若不回来，你是不是就要闹出人命了？”沈淮安的声音里满是厌烦。跪在地上的绿珠一听到侯爷的声音，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，立刻哭着爬了过去，抱住他的腿。“侯爷！侯爷您要为奴婢做主啊！”“夫人她……她不信奴婢肚子里的孩子是您的，她要打死奴婢……”她哭得肝肠寸断，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。沈淮安低头看了一眼哭得梨花带雨的绿珠，又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顾云曦，心中一阵烦躁。后宅妇人的这些腌臜事，他向来不屑理会。“够了！”他低喝一声，“成何体统！”绿珠的哭声戛然而止，委委屈屈地松开了手。沈淮安的目光再次落回顾云曦身上：“她怀有身孕，你就算有再大的不满，也不该如此行事。传出去，别人只会说你善妒，容不下人。”这话，已经是在定她的罪了。丹橘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，夫人明明什么都还没做，只是问了几句话而已！顾云曦却笑了。“侯爷说的是。”她竟然就这么认了。“是妾身思虑不周，让侯爷烦心了。”她微微屈膝，行了个礼，姿态标准得无可挑剔，语气却疏离得像是陌生人。沈淮安被她这不咸不淡的态度噎了一下。他预想过她会辩解，会哭闹，甚至会撒泼，却唯独没想过，她会是这般平静地认下。一拳打在棉花上，让他胸口憋着一股火，无处发泄。“既然知道错了，还不快叫人把她扶起来，好生安置？”沈淮安沉声道。“不行。”顾云曦想也没想，直接拒绝。沈淮安的眼睛危险地眯了起来：“你说什么？”“我说，不行。”顾云曦重复了一遍，声音不大，却掷地有声，“侯爷，绿珠是我的陪嫁丫鬟，如今她声称怀了您的骨肉，此事非同小可。”她顿了顿，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绿珠，那目光冷得让她一哆嗦。“在事情没有查清楚之前，她，哪儿也不能去。”“放肆！”沈淮安彻底怒了，“你的意思是，连我的话，你也不听了？”“妾身不敢。”顾云曦垂下眼帘，声音依旧平稳，“妾身只是在维护侯府的规矩和您的声誉。”“侯爷是朝廷重臣，镇北侯府是百年世家，岂能容忍一个丫鬟怀着来路不明的孩子，就攀诬到主子头上？”“今***可以，那明日，府里是不是任何一个阿猫阿狗都能声称怀了您的孩子，来向我这个主母耀武扬威？”她抬起头，直视着沈淮安，字字清晰。“侯爷，您不在意自己的名声，不在意侯府的脸面，妾身不得不在意。”“这侯府主母的位置，是皇家所赐，是顾家给我的体面。我不能让它蒙尘。”一番话，说得沈淮安哑口无言。他一直以为她是个软弱可欺的病秧子，却没想到，她竟有如此伶牙俐齿的一面。而且，她句句不离规矩，字字不离侯府声誉，让他根本无法反驳。他若强行保下绿珠，倒显得是他心虚，是他急着要认下这个孩子，是他不顾侯府体面了。好一个顾云曦！真是小看她了！沈淮安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。屋子里的气氛僵持到了极点。就在这时，张嬷嬷又领着几个人急匆匆地赶了过来。“侯爷，夫人，老夫人听说绿珠丫头有了身孕，心中欢喜，特地让老奴过来，将人接到福安堂去，亲自照料。”侯夫人，沈淮安的母亲，终于还是出手了。张嬷嬷一见沈淮安也在，腰杆顿时挺直了，得意地瞥了顾云曦一眼。有老夫人在，有侯爷在，看你这个正室夫人还怎么横！绿珠眼中也迸发出希望的光芒，挣扎着想要起身。被老夫人接走，那就意味着她的地位稳了！顾云曦看着这阵仗，心中冷笑。这老婆子，动作还真快。这是生怕自己把绿珠怎么样，急着把这个“宝贝金孙”护到自己羽翼底下去呢。“母亲有心了。”顾云曦淡淡地开口，抢在沈淮安之前说道，“只是，绿珠如今在我院子里，就是我的人。她腹中骨肉是否是侯府血脉尚且存疑，就这么大张旗鼓地送到母亲那里，怕是不合规矩。”张嬷嬷立刻反驳：“夫人这话说的，绿珠亲口承认是侯爷的，难道还有假不成？再说了，老夫人只是心疼未来的孙儿，想亲自照看，有什么不合规矩的？”“是吗？”顾云曦转向沈淮安，眼神清澈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挑衅。“侯爷，您说呢？”“绿珠说，孩子是您的。您，认吗？”一瞬间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沈淮安身上。这个问题，太尖锐了。他如果认，那便是承认了自己在新婚一年之内，就与妻子的陪嫁丫鬟有染。这传出去，不仅是他个人品行有亏，更是打了顾家和皇家的脸。他如果不认，那绿珠就是欺君罔上，肚子里这个孩子，更是野种。这是一个死局。顾云曦就这么平静地看着他，把这个天大的难题，轻飘飘地，扔到了他的面前。沈淮安的拳头在袖中握紧。他看着顾云曦那张波澜不惊的脸，第一次ощу到了什么叫作骑虎难下。他深吸一口气，目光在顾云曦和绿珠之间来回扫视。最后，他的视线定格在绿珠惨白的小脸上。他缓缓开口，声音冷硬如铁。“把她，带去前院的书房。”“在我查清楚之前，任何人，不许见她。”“包括老夫人，也包括……侯夫人你。”此话一出，满室皆惊。张嬷嬷傻眼了，绿珠绝望了。而顾云曦，垂在身侧的手指，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。她知道，这第一局，她赌赢了。沈淮安，到底还是更在乎自己的名声和前程。然而，她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，就听见沈淮安转向她，用一种审视的，带着探究的目光看着她。“你，跟我来。”他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。顾云曦的心，猛地一沉。她知道，真正的交锋，现在才刚刚开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