客厅里的吊灯光线惨白，将每个人的脸都照得失了血色。空气凝滞，混杂着消毒水和水果腐烂的甜腻气味，那是婆婆何琴病倒后，家里挥之不去的新味道。公公高振华端着他那只紫砂茶壶，壶嘴冒出的热气都显得有气无力。他清了清嗓子，那声音像是生锈的齿轮在转动。“何琴这个情况，大家也看到了，医生说需要人长期在跟前照顾。”他目光扫过一圈，最后落在我身上，那眼神里的算计毫不掩饰。“家里呢，就这么几个人。为了公平，也为了让何琴能得到最好的照顾，我提议，我们投票决定。”投票。这两个字像是一只冰冷的手，瞬间攥住了我的心脏。我下意识地看向我的丈夫，高明。我们结婚八年，我以为我们之间有爱，有默契，有同舟共济的承诺。他感受到了我的目光，对我安抚地笑了笑，那笑容里却掺杂着一点我看不懂的闪躲。“爸这个提议好，民主，公平。”高明第一个开口附和，他把“民主”两个字咬得特别重。然后，他举起了手。那只我曾无数次牵着、感受过温暖的手，此刻却像一把锋利的标枪。他的食指，隔着几米的空气，直直地指向我。“我投江然。”他脸上的笑容扩大了，甚至带着一点炫耀的得意。“除了江然，谁还能把妈照顾得这么好？她心细，又有耐心，妈也最听她的话。”我的大脑嗡的一声，一片空白。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，我只能看见高明那张开开合合的嘴，每一个字都变成了无声的刀子，捅进我的身体里。紧接着，大姑姐高莉，那个每次回家都像贵客临门，指挥我做这做那的女人，迫不及待地举起了手。“对啊对啊，我投弟妹！”她理直气壮，声音尖锐。“我们都要上班，哪有时间？弟妹最合适，这是为咱们这个大家庭做贡献。”小姑子高月，正低头刷着短视频，手机里传出刺耳的笑声。她甚至没抬头，只是懒洋洋地举起一只手，晃了晃。“我也投嫂子，她又不上班，时间最多。”最后是公公高振华。他放下茶壶，慢条斯理地，也举起了手。四只手。像四根粗大的钉子，从四个方向，将我牢牢钉死在原地。我看着高明，那个我爱了八年、为他辞掉工作、为他操持家务、为他生儿育女的男人。他眼中没有一点愧疚，没有一点挣扎，只有如释重负的轻松和解脱。他终于可以把母亲这个烫手山芋，名正言顺地甩给我了。我再环顾四周。公公举完手，就低头专心致志地品他那杯凉透了的茶。大姑姐和小姑子已经凑到一起，开始小声讨论等下去哪个商场逛街，要买什么牌子的口红。好像这场决定我未来命运的“投票”，只是一场无足轻重的过场。我感觉身体里的某种东西，正在迅速地冷却，变硬，最后碎裂成冰渣。那些曾经关于亲情、关于家庭的温热幻想，在这一刻，被彻底击碎。我没有哭，也没有闹。眼泪在这种时刻，是最廉价、最无用的东西。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，像在看一场与我无关的荒诞戏剧。他们终于注意到我的沉默，客厅里的讨论声停了下来。高明走过来，手习惯性地想搭上我的肩膀。“老婆，你看，全家都这么信任你，这是你的福报。把妈照顾好，你就是咱们家最大的功臣。”他的语气温柔得像在哄一个不懂事的孩子，话语里的道德绑架却沉重得能压垮一个人。我身体微微一侧，躲开了他的手。他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，脸上的笑容僵住了。我抬起头，迎上他的目光，然后缓缓地点了点头。我的声音很轻，却清晰得让客厅里每个人都听见了。“好。”一个字。没有疑问，没有反抗，没有歇斯底里。他们所有人都明显地松了一口气。高明脸上的笑容重新变得自然，他拍了拍我的背，力道都轻快了许多。“我就知道你最懂事，最顾全大局。”公-公也满意地点点头：“江然啊，这个家，以后就多靠你了。”他们以为我接受了，屈服了。他们不知道，当我说出那个“好”字时，我心里那个曾经深爱着他们的江然，已经死了。现在站在这里的，只是一个顶着同样面孔的复仇者。这场名为“尽孝”的活埋，你们亲手挖好了坑。现在，轮到我把你们一个个，全都拉下来陪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