九月的风裹着浓淡相宜的桂花香，漫过明德中学爬满青苔的红砖墙，卷着梧桐叶的碎影，扑在公告栏前攒动的人群上。高二（1）班的梁易程刚走到人群边缘，还没看清红纸上的字迹，此起彼伏的惊叹就先一步钻进了他的耳朵。“又是梁易程第一！这都霸榜两年了吧？”“等等，第二名是谁？吴馨儿？这名字听都没听过啊！”“理科主科就差两分，语文分都一样，这是杀出的黑马？”梁易程的眉峰微不可察地蹙了蹙，拨开身前的人群往前走了两步。烫金的“光荣榜”三个字下，红色宣纸黑墨书写的排名里，“梁易程”三个刚劲的字稳稳占着榜首，而下一行，“吴馨儿”三个字娟秀却利落，像一截刚抽出的青竹，硬生生截住了他独揽榜首的风光。两门理科主科分数咬得近乎贴身，就连向来见仁见智的语文，得分也只相差一分，阳光穿过梧桐叶的缝隙落在榜单上，那两个名字挨得极近，仿佛被无形的线缠在一起，在秋日的光里格外扎眼。梁易程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校服裤缝，心里漫上一丝陌生的憋闷。从入学起，年级第一的位置就像钉死在他名字上的标签，他习惯了每次公布成绩时，周围人带着惊叹的“梁神”，习惯了老师提起他时那句“稳得不用操心”，也习惯了独领**的滋味。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吴馨儿，是谁？下午的自习课刚打铃，同桌周州就凑过来，手肘撞了撞梁易程的胳膊，压着声音分享刚打探来的八卦：“梁神，查到了！那个吴馨儿是这学期刚转来的，分在八班，听说是从南方的重点中学转来的。”陈默顿了顿，眼里满是看热闹的兴味，“而且我听八班的人说，她物理贼厉害，上次小测，最后一道压轴题，全年级就她跟你做出来了，解法还不一样，你这下可是遇到真对手了！”梁易程握着笔的手没停，草稿纸上的物理公式依旧写得工整，只是下笔的力道重了些，墨色晕开一点：“不过是个转校生。”语气淡得像没起波澜的湖面，可只有他自己知道，心里那点憋闷，又添了几分较劲的意思。他向来不信什么对手，学习于他而言，从来都是一场自己跟自己的较量，直到这次期中考试，红榜上的名字彻底调换了位置——吴馨儿以三分的微弱优势登顶，他第一次落在了第二。那三分，扣在一道他嫌步骤繁琐、草草落笔的物理实验题上，而吴馨儿的答卷，被物理老师当成范本在全年级传阅，步骤严谨又带着巧思，连批注都写着“思路灵动，逻辑闭环”。放学铃响时，梁易程没像往常一样直奔图书馆刷题，而是慢吞吞地收拾着书包，脑子里反复晃着那道实验题的解法。走到图书馆门口时，他停住了脚步——夕阳斜斜地铺在青石板路上，一个纤细的身影蹲在地上，正伸手捡拾散落的物理竞赛题集。女孩穿着洗得发白的白衬衫，袖口卷到小臂，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，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贴在额角，遮住了眉眼，只看见她纤长的手指拂过题集封面，指尖沾了点灰尘，却依旧稳当，一本本把散落的册子归拢。是吴馨儿。梁易程站在原地，看着她蹲在那里，像一截被风拂弯的芦苇，却又透着股不慌不忙的韧劲。鬼使神差地，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来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紧绷：“需要帮忙吗？”吴馨儿闻声抬头，碎发被她抬手拨到耳后，露出一双清澈的杏眼，眼尾微微上挑，像含着一汪秋日的湖水。睫毛像蝶翼般轻轻颤动了两下，她愣了愣，随即露出一点浅淡的笑，声音很轻，带着点南方口音的软糯，像裹了层桂花蜜：“谢谢。”梁易程走过去，弯腰帮她捡散得最远的几本。指尖伸出去时，不小心擦过她的手背，那触感温热又细腻，像触到了一片刚展开的荷花瓣，两人同时顿了一下，又像触电似的迅速收回手。他的目光落在她抱在怀里的题集封面上，上面用蓝黑钢笔写着娟秀的字迹，不是规规矩矩的誊抄，而是密密麻麻的批注，解题步骤旁画着小小的思路导图，跳跃却不杂乱，竟和他藏在草稿纸背面的思路隐隐契合，只是她的解法更偏向细节拆解，而他更重框架搭建。“你也对物理竞赛感兴趣？”梁易程忍不住开口，语气里的冷硬散了些，多了点探究。吴馨儿把题集抱得紧了些，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，像沾了晚霞的光：“嗯，物理老师说我底子还行，让我试试。”她抬眼看他，眼里带着点真诚的佩服，“你的解题思路很厉害，老师发过你的试卷，我看过，那个力学的解法，比标准答案还简洁。”这是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对话，没有排名的对比，没有旁人的起哄，只有关于物理题的寥寥数语，却像一颗小石子投进两人心里平静的湖面，漾开一圈圈细碎的涟漪，久久没散去。从那天起，走廊里的偶遇变得频繁起来。清晨的操场，他捧着英语书在梧桐树下晨读，一抬眼，能看见她沿着跑道慢跑，步子不快却很稳，额角的汗湿了碎发，却依旧跑得专注；晚自习结束后的楼梯间，他抱着一摞竞赛辅导书往下走，她抱着同样的书往上走，两人擦肩而过时，会不约而同地放慢脚步，目光碰在一起，又都有些不自然地移开，却会默契地勾一下唇角，像两个心照不宣的同行者。每次公布成绩的红榜上，他们的名字依旧交替着占据前两名，有时是他，有时是她，三分五分的差距，像拉锯战似的。老师在家长会和年级大会上反复提及这两个名字，“梁易程和吴馨儿，是我们学习的榜样”。“别人家的孩子”成了他们共同的标签。梁易程依旧是那个话少、专注、带着点冷傲的“梁神”，只是草稿纸的背面，偶尔会多出几行演算，不是为了刷题，而是试着用吴馨儿的思路解同一道题。而吴馨儿依旧是那个安静、低调、解题带着巧思的转校生，只是路过（1）班门口时，会下意识地往靠窗的那个位置看一眼，看那个埋首刷题的身影，心里也会泛起一点说不清的情绪。桂花香飘了一整个九月，红砖墙下的光荣榜换了一次又一次，那两个名字始终挨在一起，像两颗并肩生长的星子，在明德中学的秋日里，悄悄拉开了一场温柔又较劲的序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