屏幕的冷光，像一层没有温度的霜，覆盖在林薇的脸上，也将她眼底最后一点残存的暖意彻底冻结。那条微博，就那样突兀地、刺眼地躺在她的“特别关心”列表里。这个分组，像一个过期了三年的罐头，她迟迟没有清理，此刻终于散发出自欺欺人后无可挽回的酸腐气味。发微博的人是陈卓，她爱了五年、分手才三个月的前男友。容精致、眉眼间带着些许傲气的女孩在某个灯光暧昧、一看便知价格不菲的高级餐厅的合影。他紧紧搂着女孩的腰，眼神是她在他身边五年都未曾见过的、毫无保留的沉迷与热切。那短短的文案，更像是一根淬了毒的针，精准地刺穿屏幕，扎进她的眼球——「遇见你，才知道什么是爱情。@小芸豆er」下面的评论区，堪称一场小型的狂欢。那些共同的、曾经也在她微博下喊过“嫂子”的朋友们，此刻排列出整齐划一的队形：“陈少终于找到真爱了！”“早就觉得某些人配不上我们陈少！”“恭喜恭喜，郎才女貌，这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！”“某些人”。林薇扯了扯嘴角，那是一个干枯的、剥离了所有笑意的动作。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攥紧，不是尖锐的刺痛，而是一种弥漫性的、钝刀割肉般的窒闷，从心口慢慢扩散到四肢百骸。五年，整整五年。她陪他从青涩的校园走到纷繁的社会，陪他熬过创业初期资金链断裂、四处求人的窘迫，在他无数次酒后失意、自我怀疑时，是她收拾残局，用尽言语和温柔将他拉回现实。她记得他拿到第一笔像样投资时，抱着她旋转，说“薇薇，等我成功了，一定给你最好的”。那些话言犹在耳，此刻却变成了最辛辣的讽刺。她五年的青春、付出和陪伴，最终只换来他一句轻飘飘的“才知道什么是爱情”，和一个更加轻飘飘、充满鄙夷的“某些人”。一股灼热的气流猛地冲上头顶，冲动像荒原上的野火，瞬间燎遍她的理智。她想立刻打电话过去，用最尖锐的声音质问他这五年算什么？是不是她林薇就是个帮他度过难关的垫脚石？她想冲到评论区，一条条撕破那些虚伪的奉承和心照不宣的落井下石。但这狂躁的念头只窜起一瞬，就被她体内另一种更强大的力量狠狠摁灭了。太难看了。太不值了。为一个已经变质、腐烂的人失态，是双倍的愚蠢，是把自己的尊严放在地上让他和他的新欢再次践踏。她深吸了一口气，那空气带着夜晚的凉意，试图将翻江倒海的委屈、愤怒和不甘，强行压回心底那个专门存放情绪垃圾的角落。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凉的鼠标滚轮上滑动，电脑屏幕上的窗口随着动作快速切换，一个不小心，点开了一个存储在磁盘角落、许久未曾动用的备份文件夹。里面杂乱地堆砌着些从旧手机导出的资料，包括她和陈卓早年的聊天记录、一些合照，以及零散的文件。本来想直接关掉，让这些过去的幽灵彻底沉寂，被几个异常的关键词绊住——“特殊渠道”、“合理避税”、“水货”、“修改报关名目”。心脏，突兀地、剧烈地，咯噔了一下。她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体，背脊离开椅背，变得僵硬。手指在触摸板上精准而迅速地滑动，点开那几个标记着具体日期、在她记忆里早已模糊不清的聊天记录文件。那是大概一年前，陈卓的公司刚刚有起色，接触到一些“更高级”的生意圈时，他偶尔会在酒后，或者某个项目取得突破性“进展”后，带着几分炫耀和隐秘的得意，跟她透露一些“生意经”。当时她是什么状态呢？大概是沉浸在对“他们”未来生活的美好憧憬里，或者说，沉浸在对“陈卓女友”这个身份的深度认同里。他说这些时，她大多只当是他压力过大后的吹嘘，或者是男人那点可笑的、想要在伴侣面前彰显能力的虚荣心。她甚至为了安抚他偶尔因“进展”不顺而带来的焦躁情绪，还顺着他的话，捧过几句“你真厉害”、“要小心点”。此刻，当她彻底褪去“女友”这层自带柔光滤镜和盲目信任的身份，以一个冷静的、旁观的、甚至带着法律工作者般审视意味的视角重新阅读这些文字时，那些曾经被忽略的细节，顿时变得触目惊心。他清晰地描述着如何通过虚报商品品名、低报价格的方式，将一些限制进口的高端电子产品、奢侈品“弄”进来，以获取巨额利润；如何利用某个在开曼群岛注册的离岸公司账户，接收来自身份不明、但出手阔绰的境外客户的款项，并称之为“安全通道”；甚至提到过几次与固定“合作伙伴”在郊区隐蔽的私人会所会面，强调“现金交易，不留任何线上痕迹”，“比正规渠道快十倍”。一条条，一段段，虽然零散，夹杂在日常的关心和琐事之中，但涉及的时间、具体金额、操作方式，都清晰得可怕。将这些碎片拼凑起来，指向一个她不愿相信，却无法忽视的可能性——走私。而且，从涉及的金额累积和操作频率来看，这绝非他轻描淡写所说的“小打小闹”、“行业***”，而是系统性的、规模不小的违法犯罪行为。五年感情，原来不止喂了狗，还可能喂出了一窝在法律红线边缘疯狂试探、甚至已经越界的黑心蛆虫！那股原本被她强行压下的、因背叛而生的怒火，瞬间变了质。不再是单纯的受伤和委屈，而是某种更冷、更硬、更实质性的东西，掺杂着强烈的生理性恶心和深入骨髓的后怕。她竟然跟这样一个视法律为无物、在危险边缘游走的人，同床共枕了那么久？她竟然差点把自己的未来，和这样一个潜在罪犯捆绑在一起？一阵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。没有任何犹豫。在感情用事时她或许会优柔寡断，会心软，但面对这种清晰的原则和底线问题，她的脑子清醒得像刚被冰海雪水浸洗过。她移动鼠标，将这些涉及“生意”的聊天记录一条条仔细筛选出来，单独提取，按照时间顺序和涉及事项归类，标注出关键信息，整理成一个逻辑清晰、证据链明确的电子证据包。她不是法律专业人士，但她拥有基本的逻辑判断能力和公民责任感，她知道什么东西具有价值，应该交给谁。打开市***的官方网站，找到缉私部门的公开举报窗口。上传那个沉重的证据包，在填写举报信息时，她指尖平稳。直到“举报人”一栏，她略一停顿，选择了“匿名”。不是为了保护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或害怕报复，而是觉得，这段关系，连同这个人，已经彻底了结，不值得她再浪费任何一个署名的笔画，玷污她的名字。食指按下鼠标左键，点击“提交”。页面跳转，显示“举报成功，感谢您为维护社会秩序贡献力量”。林薇靠在椅背上，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，又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。她长长地、无声地吐出一口积压在胸中许久的浊气。胸腔里那块梗了整整一个晚上的石头，似乎随着这口呼气，松动、碎裂、消散了一些。她拿起手机，屏幕恰好在此时亮起，柔和的光驱散了电脑带来的冷硬感，是一条新微信。陆沉：「晚上临时任务，可能晚点回。冰箱里有菜，你自己先吃，别等。」很平常的交代，没有任何甜言蜜语，却像一道温润而强大的水流，瞬间涌入，涤荡了周遭所有令人窒息的污浊空气。她看着那个简单的、一片深空的黑色头像，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定力量，让漂浮不定的心，一点点落回了实处。指尖轻快地回复：「收到，陆警官。注意安全。」想了想，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冷光，又补了一句：「刚好，我也有点‘私事’要处理干净。」放下手机，她起身走到窗边，用力推开了窗户。傍晚的风带着深秋微凉的湿意汹涌而入，吹散了房间里最后一丝沉闷与颓靡。她看着楼下街道渐次亮起的、温暖而平凡的灯火，眼神平静无波，甚至带着一丝决绝后的轻松。陈卓，我们的账，从现在起，换一种算法了。***三天时间，不长不短。足够一条精心炮制的“爱情宣言”在信息的***里热度自然冷却，也足够某些隐藏在暗处、肆意滋生的脓疮，成熟、鼓胀、直至最终破裂，流出腥臭腐败的汁液。林薇这三天过得异常平静，甚至称得上充实。按时上下班，专注完成手头的设计图，下班后去超市买了新鲜的水果蔬菜，回家看一直想看的纪录片，和陆沉在微信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，内容无非是“吃饭了吗”、“任务结束了吗”、“记得穿外套”之类的琐碎。晚上如果他回来得早，她会给他煮一碗热腾腾的面条当夜宵，两人坐在客厅地毯上，一边吃一边看一部老电影。她没再去看陈卓的微博，也没有主动打听任何关于他的消息。那个人，连同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去，已经被她彻底扫进了记忆的垃圾堆，并且决心永不回收。直到第四天上午，她正在参加一个关于新项目创意的头脑风暴会议，手机在口袋里无声却持续地震动起来。她微微蹙眉，拿出来一看，是某个关系还算可以、偶尔联系的共同朋友。电话接通，对方的声音隔着听筒传来，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惶和一丝压抑不住的、看热闹的兴奋：“薇薇！你快看新闻！本地频道的直播！陈卓……陈卓他出事了！他被警察带走了！”林薇的心脏平静地跳动着，甚至没有加速。她只对着话筒，异常平静地说了声“谢谢，我知道了”，然后挂断电话。她没有急着点开新闻APP，而是在同事们或好奇或探寻的目光中，先慢条斯理地喝完了马克杯里最后一口微温的咖啡，然后才在项目经理示意“休息十分钟”后，起身走到会议室无人的落地窗边，打开了手机。推送的是本地一家颇具影响力的财经媒体的突发新闻直播，标题做得耸动而刺眼——“卓远科技创始人陈卓涉嫌重大走私犯罪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