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、烫痕与橘子糖的余温高一的冬天来得猝不及防,第一场雪落时,
操场边的玉兰花树还挂着干枯的花苞。何锦玉把英语书抱在怀里,
口袋里揣着片刚捡的玉兰花瓣——花瓣边缘冻得发脆,她想用体温捂软些,好夹进日记本里。
楼梯拐角撞上人的瞬间,她听见花瓣碎裂的轻响。保温杯里的热水泼在手背上,先是麻,
随即炸开细密的疼,像有无数根针在扎。半块奶油面包掉在地上,
黄油在瓷砖上洇出星星点点的黄,混着她散落的玉兰花瓣,狼狈得像幅被揉皱的画。
“对不住对不住!”男生的声音比手背的灼痛更急。何锦玉抬头,
看见周易校服领口歪到一边,秋衣袖口磨出毛边,嘴角还挂着点面包屑。
他手忙脚乱地掏纸巾,铁皮盒从书包侧袋滚出来,哐当撞在台阶上,
里面那支快空的烫伤膏掉出来,铝管上还粘着去年运动会的草汁印。“我妈非让带的,
”他把铁皮盒往她手里塞,指尖蹭过她发烫的手背,带着面包渣的粗糙感,
“她说我们班男生打球总摔,这个能应急……”预备铃的尾音刚咽下去,
上课铃又恶狠狠地响了。周易抓起书包往楼上蹿,校服后摆扫过她胳膊时,
一股淡淡的洗衣粉香漫过来,混着他刚吃的奶油面包味。何锦玉捏着那盒烫伤膏站在原地,
手背上的红痕慢慢变成浅褐色,倒觉得那点面包屑的触感像颗小石子,
在心里荡开圈涟漪——原来校医的儿子,校服领口总是歪的。后来她总在水房撞见他。
他拧开水龙头洗脸时,水珠顺着下颌线往下掉,校服领口湿成深色;有时捧着搪瓷杯接热水,
杯底印着的“三好学生”早就磨没了。何锦玉洗手时会故意放慢动作,
看他对着镜子把歪掉的领口扯正,看他从口袋里摸出皱巴巴的纸巾擦眼镜。十二月月考后,
水房的镜子蒙上了层白雾。何锦玉刚拧开龙头,
就听见周易“嘶”了一声——他大概是被热水烫到了。
她鬼使神差地从口袋里摸出那盒烫伤膏,递过去时才发现,
铝管上被她用马克笔涂了朵小小的玉兰花,是那天在楼梯间捡的花瓣形状。“这个……还你。
”她的声音比水蒸气还轻。他愣了愣,接过时指尖碰了碰她的。“你画的?”“嗯,
”她盯着自己手背上淡褐色的烫痕,像片干枯的玉兰叶,“你家院子里的那种。
”他忽然从口袋里摸出颗橘子糖,糖纸在雾蒙蒙的光线下泛着金箔色。“我妈给的,
说吃了败火。”她捏着糖往教室走,口袋里的日记本硌着肋骨。翻到夹着玉兰花瓣的那页,
糖在舌尖化了,橘子味漫上来,忽然想起他刚才擦眼镜的样子——睫毛上沾着水汽,
像春天刚抽芽的柳丝。那道烫痕后来留了很久,像片浅褐色的玉兰叶,每次洗手看见,
都能想起橘子糖的甜。二、函数里藏着的玉兰香高二调座位那天,阳光透过窗户,
在课桌上投下玉兰花树的影子。何锦玉的练习册封皮磨出了毛边,
上面用马克笔画的玉兰花早就褪成了浅紫色——那是她觉得“锦玉”两个字太硬,
想添点软的东西,画的时候总想起楼梯间那股洗衣粉香。班主任念到“何锦玉,
第三组第六排”时,她看见周易猛地从座位上直起身。他原来在第五排,现在她的斜后方,
中间只隔了条过道,刚好能看见他转笔时露出的半截手腕。新座位的桌面有道浅浅的刻痕,
像道没解完的不等式,她用指甲划了划,
忽然听见前桌传来“咔哒”一声——周易转着的笔掉了。他弯腰捡笔时,
校服下摆扫过她的膝盖,带着股阳光晒过的味道,像家里晒在阳台的棉被。
何锦玉赶紧把练习册往桌肚里塞,封皮上的玉兰花被磨得快要看不清了,
只有花瓣边缘的褶皱还清晰,像她此刻发紧的心跳。数学老师总爱抽查练习册,
何锦玉的本子上永远有***空白。那天讲到复合函数,她盯着黑板上的y=log₂x发呆,
忽然感觉有人在看她——周易的笔停在草稿纸上,目光越过肩膀落在她的练习册上。
她的脸“腾”地红了,假装翻书,指尖却在封皮的玉兰花上反复摩挲。
晚自习的台灯是橘色的,何锦玉对着一道题算了四十分钟,草稿纸上画满了歪歪扭扭的线条。
忽然有支黑色水笔从斜前方伸过来,在她本子上画了条横线。“这里设y=2x试试,
”周易的声音压得很低,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,“你听,‘2x’和‘玉’发音差不多,
记起来是不是容易点?”她抬头时,他额前的碎发垂下来,遮住了半只眼睛。
他的练习册摊在桌上,扉页上的名字笔锋很劲,像他投篮球时的弧度。
“你怎么知道……”“看你画的花猜的,”他转着笔笑,“玉兰花,对吧?我家院子里那棵,
每年春天落得满地都是,我妈总让我扫。”她的脸更烫了。那朵玉兰花是她随手画的,
没想到他注意到了。那天晚上,她对着那道题算了三遍。第一遍把常数项算错了,
第二遍符号弄反了,第三遍算出答案时,天快亮了。台灯照在练习册封皮上,
那朵浅紫色的玉兰花像被染上了温度,烫得她指尖发颤。从那以后,周易总借故转过来。
“历史老师划的重点在哪页?”“你的便利贴借我一张?
”其实他的历史笔记永远是全班最整齐的,字迹清隽,像他解数学题时的思路。
何锦玉知道他是故意的,却每次都红着脸递东西,手指碰到一起时,像有电流窜过。
四月的运动会,周易报了三千米。何锦玉坐在看台上,手里攥着瓶矿泉水,
瓶身上画着朵小小的玉兰花。他跑到第三圈时摔了一跤,膝盖蹭破了皮,
却还是咬着牙跑完了全程。她跟着人群涌下去,看见他被男生们围着,
校服裤的膝盖处渗出血迹,像朵绽开的红玉兰。“给你。”她把水递过去,
声音小得像蚊子叫。他接过去时,手指在她手背上碰了一下。“谢了。”他的额头上全是汗,
却忽然笑了,“你画的玉兰,比我家院子里的好看。”那天下午,
他把一瓶橘子味的汽水放在她桌洞里,瓶身上贴着张便签,画着朵歪歪扭扭的玉兰花。
她偷偷喝了一口,汽泡在舌尖炸开时,忽然想起高一冬天的橘子糖,甜得让人发慌。
周末去图书馆,她在台阶上看见周易。他穿着白色连帽衫,背着画板,
正蹲在地上给流浪猫喂火腿肠。猫爪在他胳膊上留下几道浅印,
像他草稿纸上没擦干净的铅笔印。“你也来借书?”他把猫抱开时,连帽衫的帽子滑下来,
露出额前的碎发。“嗯,”她举了举手里的《人间词话》,书脊上贴着片玉兰花瓣标本,
是运动会那天捡的,“你画什么?”他掀开画板一角给她看,纸上的玉兰花还没上色,
线条却很软,像浸了水的棉花。“老师让画校园植物,我选了这个。
”她忽然想起自己练习册封皮上的那朵,歪歪扭扭的,像被雨打蔫了的花苞。“画得真好。
”“你要是喜欢,”他把画撕下来递给她,“送你。”那张画被她夹在《人间词话》里,
刚好压在“人生若只如初见”那页。回家路上,春风吹得玉兰花落了满地,白乎乎的,
像谁撒了一地的星星。她踩着花瓣走,忽然觉得,原来喜欢一个人,
是连走路都想踩着他走过的痕迹。
三、真题卷上的红墨水与未说的话高三的空气里飘着试卷的油墨味,
倒计时牌上的数字一天天减少,像玉兰花的花瓣一片片落下。何锦玉的数学卷子上,
红叉叉像成片的伤疤,每次发卷子,她都恨不得把脸埋进桌肚里。三模成绩出来那天,
她把卷子揉成一团又展开,看见周易抱着一摞卷子往办公室走,经过她座位时停了停。
“班主任说这几张是去年的真题,你要么?”他把最上面那张抽出来,卷角有点皱,
“我标了几道易错的,你看看。”她捏着卷子的手忽然抖了一下。
红笔在错题旁写着“这里别慌”“分步算,像剥橘子”,字迹和他本人一样干净,
只有本人一道题旁边,洇着点红墨水,像滴没擦干净的眼泪。
卷尾还有行小字:“玉兰花快开了,考完一起去看?”那天晚上,
何锦玉对着真题卷算到凌晨。草稿纸上落了片玉兰花瓣,是从周易送的画上掉下来的,
她小心地夹进数学笔记里,刚好压在他写的“y=2x”旁边。算到最后一道题时,
她忽然想起他的生日在2月,座位号是13,笔尖顿了顿,
在草稿纸上写下“x∈[1,3]”,旁边画了朵小小的玉兰花。六月初的最后一节自习课,
教室里静得能听见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。何锦玉在草稿纸上反复画着玉兰花,刚画了两笔,
就看见周易转过来——他大概是在打盹,睫毛上还沾着点阳光的金粉。她赶紧把本子合上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