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琰的声音哽咽了，眼中闪烁着泪光。台下，裴十三握紧了刀柄，雷万春咬紧了牙关，崔琰神情肃穆，许多新兵脸上的迷茫褪去，被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取代。围观的人群中，也响起了一片压抑的抽泣声。

“他们是谁？！”李琰几乎是吼了出来，声震四野，“他们是我们的父兄！是我们的袍泽！是我大唐安西都护府最后的将士！他们的都护，郭昕老将军，在弥留之际，用尽最后力气，写下***传回长安！只有二十四个字——”

李琰猛地从怀中抽出那张早已刻入骨髓的麻纸，高高举起！迎着寒风，他声嘶力竭地念诵，每一个字都如同泣血：

**“白发尽，孤城危。望长安，泪已干。唐旗在，魂不散。盼王师，慰忠肝——！！！”**

悲怆的二十四个字，如同二十四把重锤，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！校场内，五千新军，无论凶悍如裴十三，还是懵懂的新兵，无不心神剧震！校场外，无数的长安百姓，被这跨越万里的绝望呼唤击穿了心防，泪如雨下！

“听到了吗？！”李琰泪流满面，声音却如同受伤的猛虎在咆哮，“他们在等！等了四十年！等到泪已干！等到魂将散！还在等！等朝廷的王师！等长安的援兵！”

他猛地将***收回胸前，如同捧着最珍贵的圣物，目光如利剑般扫视全军：

“朝廷的王师在哪里？！长安的援兵在哪里？！没有！没有王师！没有援兵！只有我们！只有我们这群你们眼中的‘叫花子’、‘乌合之众’、‘疯子’！只有我们这五千安西新军！”

“我们不是王师！但我们身上流着和大唐安西白发老兵一样的血！我们头上顶着和他们一样的‘唐’字旗！”他猛地指向那面在寒风中猎猎招展的靛蓝金唐大旗！

“他们能守四十年！我们凭什么不能杀出一条血路，去接他们回家？！！”

“他们能在绝境中让唐旗不倒！我们凭什么不能把这面旗，***吐蕃人的头顶？！！”

“他们至死都在盼着来自长安的‘王师’！我们——就是他们最后的希望！我们就是长安给他们的答复！！！”

李琰的话语，如同最炽烈的火焰，瞬间点燃了五千颗心脏！恐惧、迷茫、羞惭，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悲壮豪情和沸腾的血性彻底取代！

“回家！！”

“接他们回家！！”

“杀穿吐蕃！！”

“唐旗不倒！！！”

裴十三第一个嘶吼起来，声音如同野兽！敢死营的八百凶徒齐声咆哮，声浪震天！雷万春挥舞着杀猪刀，目眦欲裂！崔琰拔剑出鞘，剑指西方！五千新兵，被这滔天的气势彻底感染，胸中压抑的火焰被点燃，汇成山呼海啸般的怒吼：

“回家——！！！”

“杀——！！！”

“唐旗——不倒——！！！”

五千人的怒吼，汇聚成一股撼天动地的洪流，冲散了长安城上空的阴云！围观的人群被这悲壮狂野的气势震撼得浑身发抖，无数的泪水夺眶而出！先前那些嘲讽、质疑的声音，在这直冲云霄的怒吼面前，显得如此苍白可笑！

李琰看着台下群情激奋、血脉贲张的将士，胸中豪气顿生！他猛地拔出腰间仪刀，雪亮的刀锋直指苍穹！

“以血为誓！以魂为证！”

“安西新军，今日誓师西征！”

“不破吐蕃！不救安西！不慰忠魂！我李琰——”

“誓不东还！！！”

“誓不东还！！！”

“誓不东还！！！”

“誓不东还！！！”

五千把简陋的兵器高高举起，五千个喉咙发出震耳欲聋的誓言！那面靛蓝金唐大旗，在如林的刀枪和震天的怒吼中，迎风狂舞，仿佛要挣脱旗杆的束缚，飞向那血与火的西方！

**地点：安西·龟兹城头**

**时间：同一刻**

寒风呜咽，卷着血腥与绝望的气息。白发苍苍的赵老校尉，拄着那杆磨得发亮的长矛，依旧倔强地挺立在残破的城垛后。他浑浊的老眼，习惯性地望向东方。城下，吐蕃人新一轮的攻势刚刚被打退，留下满地狼藉的尸体。

突然，一阵没来由的心悸，让赵大枯瘦的身躯猛地一颤！他仿佛听到了什么，听到了那跨越万里山河、穿透时空阻隔的震天怒吼！

他布满皱纹的脸上，肌肉剧烈地抽搐着。他努力地睁大昏花的老眼，死死盯着东方那片灰蒙蒙的天空。浑浊的泪水，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，顺着他沟壑纵横的脸颊滚滚落下，滴在冰冷的长矛上，也滴在脚下这片浸透了唐军鲜血的土地上。

他颤抖着，用尽全身的力气，对着空旷的东方，对着那虚无缥缈却仿佛真实存在的呐喊，嘶哑地、泣不成声地回应着：

“来……来了……王师……王师……来了……回家……能……回家了……”

寒风，卷走了老人微弱的呢喃，却卷不走城头上，那面依旧倔强飘扬的、残破的“唐”字旗。

长安西市，震天的誓言渐渐平息。李琰收刀入鞘，目光扫过一张张激动而坚毅的面孔，最后落在崔琰和裴十三身上。

“崔琰听令！”

“末将在！”

“命你为行军司马，总掌粮秣辎重、文书律令！”

“诺！”崔琰抱拳领命，神情庄重。

“裴十三听令！”

“在！”裴十三踏前一步，声如洪钟。

“命你为前军先锋都尉！率敢死营，逢山开路，遇水搭桥！为大军扫清前路障碍！”

“诺！王爷放心！敢死营的刀，专为吐蕃狗的头颅开锋！”裴十三咧嘴一笑，眼中凶光毕露。

李琰翻身上马，动作矫健。他最后看了一眼巍峨的长安城，看了一眼那无数双饱含泪水、神情复杂的眼睛。有担忧的亲人，有敬佩的百姓，也有躲在暗处、眼神阴冷的窥视者（如吐突承璀派来的人）。

他不再留恋，猛地一勒马缰，坐骑人立而起，发出一声长嘶！

“安西新军！”

“出发——！！！”

呜——呜——呜——

苍凉的号角声，撕裂了长安的清晨。五千人的队伍，在那面靛蓝金唐大旗的引领下，如同一条沉默而坚定的长龙，迈着沉重却决绝的步伐，缓缓开拔，踏上了那条充满荆棘与未知、注定要用鲜血染红的西行之路！

长安的城门，在他们身后缓缓关闭。城楼上，不知是谁，轻轻哼起了一首古老而苍凉的边塞曲调，声音哽咽，随风飘散：

“秦时明月汉时关，万里长征人未还……”

歌声中，送行的人群里，爆发出一片难以抑制的痛哭声。泪水，模糊了远去的旌旗。

而远在万里之外的龟兹城头，白发苍苍的赵大，依旧痴痴地望着东方，布满皱纹的脸上，凝固着一丝混合着无尽悲苦与微弱希冀的泪水。

--------