诊室里的谎言

第二天岑曼早早就离开去上班了，没过多久苗清秋带着早餐准时出现，来接夏扬鸿。而令夏扬鸿有些别扭的是，她本以为只需要和苗清秋独处，结果向云舟也穿戴整齐，准备一起出发。 夏扬鸿坐在后排，苗清秋开车，向云舟在副驾。向云舟随身带着笔记本电脑，但并没使用，只是把电脑包放在一边，一直低头摆弄手机，浅蓝色的羽绒服鼓起来，人又显得圆圆小小。夏扬鸿稍稍探头去看，发现向云舟在编辑新的周公告：织天论坛每周会发送一些题目，***创作和互相评论，每周的题目不同，向云舟一直在管理相关更新。 ”我们去哪里？“夏扬鸿收回脖子，又望向苗清秋。 ”市立医院西南院区。“苗清秋回答，”稍微远一点，但那边有专门的青少年门诊，应该专业一些。“ ”那边是好远，“夏扬鸿小声道谢，”辛苦您了。“ ”不用这么客气。“苗清秋笑道，”我也算是出门走走逛逛。“ ”您……你昨天说的故人，是谁啊？“夏扬鸿问。 ”我的一个朋友，当初也算是有一些家庭的原因，高中大学那阵子，从不想读书到没***常学习，后来越来越重，不能出门，整天整天不吃东西，对什么都打不起精神。“苗清秋望着前方，语气和车速一样十分稳当，”再后来我带她去看医生，发现是生了病才这样，靠她自己没法控制。“ ”是抑郁吗？“夏扬鸿皱眉。 她知道这个疾病，隔壁班的一个男生去年从三楼跳下来，受伤休了学，为此整个年级都开了一次有关心理健康的课，还把所有外露走廊用栏杆封了起来。 ”对，有这方面的缘故，“苗清秋道，”而且焦虑强迫这些问题也经常会并行。你昨天说，觉得没有意思，我担心你会不会有这个可能，如果有的话，早一些干预也许要更好。“ ”那她现在怎么样了？“ 夏扬鸿沉默一会儿后小心问。 她担心自己问错了，比如那个男生如果是从十楼跳下来，现在肯定不止休学了。苗清秋的朋友会不会也……？她问出来好像有些不妥，但是她又太好奇，想知道后来的结果到底如何。 ”她现在已经蛮好了。“苗清秋笑一笑。 夏扬鸿松…

第二天岑曼早早就离开去上班了，没过多久苗清秋带着早餐准时出现，来接夏扬鸿。而令夏扬鸿有些别扭的是，她本以为只需要和苗清秋独处，结果向云舟也穿戴整齐，准备一起出发。

夏扬鸿坐在后排，苗清秋开车，向云舟在副驾。向云舟随身带着笔记本电脑，但并没使用，只是把电脑包放在一边，一直低头摆弄手机，浅蓝色的羽绒服鼓起来，人又显得圆圆小小。夏扬鸿稍稍探头去看，发现向云舟在编辑新的周公告：织天论坛每周会发送一些题目，***创作和互相评论，每周的题目不同，向云舟一直在管理相关更新。

”我们去哪里？“夏扬鸿收回脖子，又望向苗清秋。

”市立医院西南院区。“苗清秋回答，”稍微远一点，但那边有专门的青少年门诊，应该专业一些。“

”那边是好远，“夏扬鸿小声道谢，”辛苦您了。“

”不用这么客气。“苗清秋笑道，”我也算是出门走走逛逛。“

”您……你昨天说的故人，是谁啊？“夏扬鸿问。

”我的一个朋友，当初也算是有一些家庭的原因，高中大学那阵子，从不想读书到没***常学习，后来越来越重，不能出门，整天整天不吃东西，对什么都打不起精神。“苗清秋望着前方，语气和车速一样十分稳当，”再后来我带她去看医生，发现是生了病才这样，靠她自己没法控制。“

”是抑郁吗？“夏扬鸿皱眉。

她知道这个疾病，隔壁班的一个男生去年从三楼跳下来，受伤休了学，为此整个年级都开了一次有关心理健康的课，还把所有外露走廊用栏杆封了起来。

”对，有这方面的缘故，“苗清秋道，”而且焦虑强迫这些问题也经常会并行。你昨天说，觉得没有意思，我担心你会不会有这个可能，如果有的话，早一些干预也许要更好。“

”那她现在怎么样了？“

夏扬鸿沉默一会儿后小心问。

她担心自己问错了，比如那个男生如果是从十楼跳下来，现在肯定不止休学了。苗清秋的朋友会不会也……？她问出来好像有些不妥，但是她又太好奇，想知道后来的结果到底如何。

”她现在已经蛮好了。“苗清秋笑一笑。

夏扬鸿松了口气。

虽然知道苗清秋是好心，但夏扬鸿基本确定自己不是这个毛病。她那次心理课上听了个大概，抑郁的几个典型症状——思维迟缓，没有兴趣，专注力记忆力降低——这些她全都没有，她现在还能清楚记住这些条目，就足以说明她记忆力没问题。更准确地说，她记忆力本来就超乎常人，她现在不听课是另一码事：她只要正常听课，就能复述课上百分之八十以上的内容，她对此一直很自信甚至很骄傲，她当初市状元可是货真价实，学不学习都改变不了她有能耐的事实。

最重要的，她现在并不是对一切失去了兴趣，她对报复夏成浩和梁锦简直有百分之二百的热情，只不过她的行为在别人看起来离经叛道，会误判她的状态罢了。她本可以拒绝苗清秋的建议，可是为了接近岑曼，她给了岑曼和苗清秋她很无助的印象，着实没有办法坚定反驳苗清秋的猜测，让苗清秋打消疑虑。

不要紧，但去无妨。

*

夏扬鸿本以为这个科室人应该不会很多，可跟着苗清秋到了楼层之后，她真真切切倒吸一口冷气。

走廊和大厅里人口密度相当大，每一寸空气都被令人窒息的焦虑和压抑挤塞得满满当当，饶是夏扬鸿觉得自己没什么心理问题，现在也无比想逃离这个地方。这里让她憋闷。

夏扬鸿站在苗清秋和向云舟的后面，等着取预约号，听到身后不远处一直传来哭泣声。她回头去看，发现是不锈钢的排椅上坐着的一对母女，女儿看校服是隔壁区十二中的学生，短发，面色苍白，木头人似的坐着一动不动，直愣愣望着前方，而母亲抱着女儿哭个不停，手里还抓着一个装满药盒的塑料袋。

”你想要什么？妈妈都给你。你是不是不想答案才这样的？但是不行呀，乖乖，你最懂事了，对不对？“中年女人边哭边摇晃人偶似的女儿，说话颠三倒四，”你说话呀，我们马上就要中考了，你人生的大事。你现在想干什么妈妈肯定尽快满足你，我们，这个寒假，你玩手机玩电脑就玩个够，咱们不吃药，好不好？妈妈不能没有你，你好好的，你别吓妈妈。“

夏扬鸿转过目光，暗暗”嘶“了一声。

她想了想，那个中年女人的问题她肯定解决不了，但如果那个女生是自己的朋友，也许她会用自己的道理劝一劝：成绩没什么用啦，不用管那些大人怎么说，想活怎么都能活，有手有脚就不会饿死。要是你会写作，报纸或者什么网络平台能发表，每次也有几百块呢。他们的话你就当耳旁风就是了，没必要这么难过。人生不止学校才是出口，有的是路子。

苗清秋的时间掐得很准，取了号没过十分钟，系统就呼叫了夏扬鸿的名字。三人往诊室里去，夏扬鸿看到门上贴着”儿童青少年心理——学习困难门诊“的牌子，她一时想笑，但忍住了。迎面出来的是一家三口，父母脸色铁青，中间夹着一个吊儿郎当的初中男孩。夏扬鸿侧身让了让，进门前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响亮的耳光，以至于她本能缩了一下肩膀，忽然想起五官扭曲的夏成浩，她的嘴角好像又隐约痛起来了。

”夏……扬鸿，对吗？坐。“医生是个蛋卷头的老阿姨，掀起眼皮望了她一眼，便开始在键盘上敲敲打打，”怎么不好？“

”她中考成绩很好，您可能不知道，她中考是市状元。“夏扬鸿刚坐下，向云舟便先行开口，”但是上了高中之后就根本不学习了，我们就很担心——“

”你是孩子什么人？你不用急，市状元怎么了，清北的我们也看过。“蛋卷头医生直接抬手打断了向云舟，对向云舟明确表示了不满，”孩子能说的话，让孩子自己说。“

”我……是她老师。“向云舟怔了一下，撒了半个谎。

”哦，班主任？这么负责。这边老师带来的少见。“医生神情明显又缓和下来。

”是的，是班主任。“半个谎变成一个。

”那你是孩子妈妈。“医生又望向苗清秋，挑眉推了一下眼镜，半是询问半是肯定。

”对的。“

苗清秋回答得相当自然，果断到把夏扬鸿吓了一愣，抬头望向站在身边的苗清秋，而苗清秋只是眯着眼睛对她笑，又轻轻把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按了按。

苗清秋是本来就打算假装成她妈妈吗？这种鬼话居然一点都没有犹豫和负担，而且甚至提前没和她商量，这么直接说出来了？

”然后……孩子爸爸没来。“医生目光又转向屏幕，微微”啧“了一声自言自语，而后吸一口气停下敲键盘的手，脸上又堆出和蔼的笑容望向夏扬鸿，问题直接切进了时间节点的要害：”你中考这么优秀，是个好孩子。现在为什么不想上学，是因为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吗？“

”因为……“

夏扬鸿一时语塞。她从哪说起，又该说多少？

”和昨天一样，实话实说就好。“苗清秋鼓励她。

”中考结束的暑假我爸妈离婚了，我妈喝药***我爸都不管，后来我送我妈去抢救。“夏扬鸿不再纠结，干脆开门见山，直白地吐出这句话，”我爸只在乎我成绩好不好，我不想让他太得意，更不想给他当脸皮。“

夏扬鸿心中忽而欢快起来，她承认自己现在的想法着实有些恶劣：她太想知道苗清秋要怎么面对这句话了。

但这是苗清秋自找的，是苗清秋让她实话实说。

苗清秋没和她提前讲要撒谎的事，她不爽自己忽然多了一个妈妈，哪怕假的也不爽——所以，她想让苗清秋也感受一下这小小的不爽。不然，她完全可以不讲妈妈那件事的，反正重点在夏成浩身上。而且她本来也没有怨妈妈，妈妈只是有点脆弱。

果不其然，蛋卷头的眉头一下子皱紧了，而后目光锁死在了苗清秋脸上。

”你不但……还当着孩子的面这么干？“

”很抱歉，我那会儿情绪激动，有些过激了，但我可以改。“苗清秋脸不红心不跳，平静而诚恳地认下了这件事，手还搭在夏扬鸿的肩膀上没有动。

夏扬鸿当真目瞪口呆。

这谎话从语气到内容都太稳当，稳当得不像即兴发挥，而是蓄谋已久。

苗清秋这个人，绝对比她之前想象得难搞很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