午后的阳光透过大窗户，在客厅地毯上投下亮晃晃的斑。空气里还有点刚打扫完的清爽味儿。我坐在沙发上，手里捏本时装杂志，一个字也看不进去。脑子里全是回家看到的那些事儿，那股子熟悉劲儿跟藤蔓似的缠着我。

门铃叮铃铃响了。

“肯定是晴晴来了！”周雅从厨房喊，透着高兴，“快请进来！”

脚步声由远及近，还有佣人打招呼的声音。一个穿米白色羊绒裙的姑娘走进来，手里捧束香槟色玫瑰。她脸还有点病后的白，眼睛却亮得很，不像在医院时那么蔫，倒像块磨亮的宝石，清清爽爽的，还带着点劲儿。

是叶晴。隔壁病床醒来的那个姑娘。

“阿姨，晚晚。”她笑得正好，声音脆生生的，透着亲近，眼睛直瞅我，“晚晚，你气色好多了！”她快步走过来，把花递给佣人，很自然地坐在我旁边，攥住我的手。

她手挺凉，指尖有点抖。

“晴晴，你能来太好了！”周雅端着盘切好的水果过来，放茶几上，脸上满是欣慰，“医生说你们俩都得好好歇着，多亏了你，我们晚晚才......”她眼圈又红了。

“阿姨您别这么说，我跟晚晚从小一块儿长大，应该的。”叶晴笑着打断她，语气挺真，攥我的手却紧了点。她眼睛在我脸上扫来扫去，毫不掩饰地打量。

周雅又问了几句叶晴的身子，叶晴都答得挺得体，跟在医院那个蔫蔫的姑娘判若两人。我安安静**着，装成大病初愈还懵懵的样子，偶尔怯生生应一声，感受着叶晴那看似随意的打量。

“对了晴晴，”周雅拿起茶壶，给我们倒上茶，“听你妈说，你接的那古装剧快拍了？演才女？”

“嗯，”叶晴端起白瓷茶杯，样子挺雅，“叫《玉楼春》，演个会弹琴的书香**。”

“那角色跟你挺配，安安静静的。”周雅笑。

叶晴吹了吹茶沫，抿了口，睫毛耷拉着。就在杯子放下，杯底碰到杯托的瞬间——

嗒、嗒、嗒。

她食指指尖，特自然地在光溜溜的杯壁上敲了三下。声音脆，节奏清楚。

这三下，跟三根冰针似的，扎进我脑子里！

轰的一下！

一个画面突然蹦出来：将军府后花园的凉亭里，紫藤花跟瀑布似的。穿鹅黄襦裙的林婉儿坐在石凳上，面前摊着账册，眉头皱得紧紧的。她一犯愁，就爱拿杯盖在杯沿上敲三下。那“嗒、嗒、嗒”，是她独有的小习惯！

一模一样！

我身子一下子僵了，血好像全冲到了头顶，攥着杯子的手指使劲儿收紧，指节都白了。心脏在胸腔里狂跳，快撞碎肋骨了！

是她？！真的是婉儿？！

我眼睛跟钉子似的钉在叶晴脸上，藏不住的惊和喜快溢出来了。

叶晴好像没察觉，放下茶杯，抬头看我。眼神清清爽爽的，好像刚才那三下就是随便敲的。她拿起块切好的蜜瓜递给我，语气自然：“晚晚，尝尝这个，甜着呢。”

我机械地接过蜜瓜，没吃。喉咙干得发紧，脑子里乱糟糟的。是巧合吗？还是她在试探我？我使劲儿让自己冷静，别冲动。万一不是呢？万一就是碰巧呢？

“晴晴，”周雅没瞅见我们俩的不对劲，关心地问，“你上次说弹琴有地方卡壳，练得咋样了？”

叶晴皱了皱眉，露出点为难：“别提了阿姨，就是《平沙落雁》第三段‘吟猱’转换那儿，总觉得接得不顺，按谱子弹吧，又有点......嗯，咋说呢，生硬。”她拿手比划着古琴指法，“练了好多回，还是差点意思。”

《平沙落雁》？第三段？“吟猱”转换？

这几个词跟钥匙似的，打开了我记忆里一扇门！那曲子是婉儿最爱弹的，也是她总卡壳的地方！我记得清清楚楚，有回她气得差点把琴摔了，还是我......

一股劲儿上来，我没忍住，脱口而出：“是不是‘缓猱’接‘急吟’那儿？我记得...好像不用按谱子上的‘拂’指硬压，无名指虚按在徽位上，用大指侧面轻轻带过七弦六分的‘退复’音，虚虚实实的，倒能弹出雁落平沙那种远远的回音......”

我声音不大，却清清楚楚在客厅里传开。

时间好像冻住了。

周雅端着茶杯的手停在半空，惊讶地看我，显然没想到“刚好转”的女儿能说出这么专业的话，还带着点老派的讲究。

而叶晴——

她脸上的笑一下子没了，跟冻住了似的。那双清亮的眼睛猛地睁大，瞳孔缩成了点，里面翻着惊涛骇浪！惊的、不信的、高兴的......啥情绪都炸开了！

“哐当！”

她猛地站起来，动作太大，带翻了面前的茶杯，滚烫的茶水泼出来，浸湿了贵乎乎的地毯。可她跟没看见似的，就那么死死盯着我，身子激动得直抖，嘴唇哆嗦着，想说话又只能挤出点气音。

“你...你...”她声音抖得不成样，带着种跨了时空的急劲儿，“你刚才说...‘退复’音？...虚按徽位？...清漪？！...沈清漪？！是你吗？！”

最后那句“沈清漪”，她几乎是喊出来的，带着点破音，又急又喜，打破了客厅里的静。

周雅彻底懵了，手里的茶杯“啪”地掉在地毯上，茶水溅得到处都是。她瞅瞅跟疯了似的叶晴，又瞅瞅僵在沙发上的我，一脸不敢信。

而我，听见那声跨了生死的“沈清漪”，心里那道一直撑着的墙，“哗啦”一下塌了！

眼泪没打招呼就涌出来，一下子糊了眼睛。心里的酸、委屈、失而复得的喜，跟海啸似的把我淹了。我张了张嘴，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，最后就剩哽咽：“婉儿......林婉儿......是我......我是清漪啊！”

叶晴——不，是林婉儿！她好像被抽走了所有劲儿，又好像被灌满了力气，猛地扑过来，死死抱住我，劲儿大得像要把我骨头勒断！

“清漪！清漪！真的是你！老天啊！我以为...我以为我们......”她在我耳边哭哭啼啼的，眼泪一下子湿透了我肩膀的衣服，“我没用！我没拉住你！那些土匪...那些畜生......”

我也紧紧抱住她，像抓住了救命稻草，哭得直抽气：“不怪你...婉儿...不怪你...我们...我们都活着呢......”

两个跨了时空、死过一回的魂儿，就在这又熟又生的客厅里，在周雅吓傻了的目光里，抱在一起哭得死去活来，像是要把两辈子的分离和这会儿的高兴，全哭出来。

周雅脸煞白，拿手捂着脸，踉跄着退了一步，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，看着我们，眼神里全是惊，还有点说不出的复杂。客厅里，就剩我们俩又哭又笑的动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