……后面被笔迹划去，看不清写了什么。“看什么呢？”赵文远的声音冷不丁在门口响起，惊得林秀英手一抖，照片又掉落在地。看见地上的东西，赵文远眼神一凌，几个大跨步冲进屋里，慌忙间甚至一把推开了一旁愣怔的林秀英。林秀英被推地一个趔趄，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就看见赵文远正跟捧着个宝贝似的，捧着那张照片，还用袖口擦拭着上面压根儿不存在的灰尘！林秀英从来没有在他脸上看见过这种神情。此刻的他，是温柔的、痛苦的、专注的，好像全世界只剩下他和那张照片。林秀英的心直直的往下坠，没有尽头。“她是谁？”她干巴巴地问。赵文远像是突然回神，脸上的表情迅速褪去，恢复了往常的淡漠。他慢条斯理的把照片夹回书里，又把书塞进书柜最深处的地方。“一个高中同学而已。”他语气平淡，没有丝毫波澜，好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。同学？什么样的同学能让他紧张成这样？林秀英想问，话到嘴边，却又咽了回去。这晚的赵文远一反常态，没有对着月亮吟诗作对，而是蹲在屋檐底下一口接一口***最便宜的烟。林秀英透过窗纸的破洞看他。月光清冷，勾勒出他清瘦的轮廓。十二年了，他们之间隔着的，何止是一层窗纸。夜风渐起，吹得院中的老槐树沙沙作响。林秀英忽然想起，照片上的那棵槐树，也是这般郁郁葱葱。只是照片上的槐花开得正盛，而院中的这棵，许多年都不曾开花了。2林秀英犹记得第一次见赵文远时的情形。她算是村上的大龄剩女了，在赵文远之前她相了足有六七个，却没有一个能让她看对眼的。所有人都在劝她别挑了，再挑可就嫁不出去了。她偏不，于是就有了和赵文远这场相亲。门帘儿掀开，一个清瘦的青年走了进来。他穿着洗得发白的白衬衫，袖子向上挽起，露出一节白皙的小臂，鼻梁上架着一副用胶布缠着腿儿的眼镜。他和之前那些五大三粗、皮肤黢黑的庄稼汉不同，这个人身上有一种不属于农家汉子的斯文和安静。媒人热络的介绍：“这就是赵家小子，文远。高中毕业呢，文化人！”赵文远微微颔首，目光在林秀英脸上停留了两秒，随即移开。林秀英的心莫名跳的快了几分。他们第一次见面，连话都没有说一句。大多时候都是媒人在喋喋不休地说着对方的情况：赵家虽然现在光景不咋样，但到底是书香门第，文化人。林家姑娘贤惠又能干，里外都是一把好手……林秀英低着头，手指绞着衣角，眼角余光却忍不住瞥向对面凳子上那个青年。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修长干净，指甲修剪的整整齐齐，和父亲、兄弟那些粗糙龟裂、成天嵌满泥土的手完全不同。她想起自己偷偷看过的那些小说，才子佳人，花前月下。虽然知道那些都是骗人的，可此刻她却觉得，那些故事或许也有几分真。就他了。她在心里悄悄说。可此刻的赵文远，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回事儿。昨夜，老母亲和四个姐姐还有小妹，全都围坐在他跟前儿，你一言我一语。“文远啊，咱家情况你也晓得，家里就你一个男丁，爹娘年纪也大了，赵家的香火不能断啊！”“那林家妮子，姐找人打听过了！虽然家里穷，但人老实本分，特别能干，家里地里都是一把好手。”“那个苏晓梅你就别想了！她家啥成分？你们不会有结果的！人都嫁人了，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吧！”“儿啊，你就听娘一句，早日成家立业吧！老赵家的香火不能在你这里断了啊！难不成你想让为娘撞死在你跟前儿才愿意松口不成？！”赵文远沉默的听着，手里攥紧了兜里一张纸条，上面是他抄写的一句诗：此情可待成追忆，只是当时已惘然。晓梅嫁人的消息他是最后知道的。听说她哭的昏天暗地，却还是被强行送上了迎亲的拖拉机。他的心已经死了。罢了。罢了……娶不了她，那……娶谁不是娶呢？既然家里需要他传宗接代，既然大家都说这个姑娘合适，那就这样吧。他看着不远处这个低着头的姑娘，皮肤粗糙黢黑，手上满是厚茧，一看就是常下地干活的。她和晓梅是完全不同的两种姑娘。但看着的确是老实，整个人都怯生生的，应当是不会像晓梅那样，动不动就和他争论诗歌的韵脚，更不会眨着大眼睛问他将来要不要一起去北京看***……也好。这样也好。他疲惫地想。能踏踏实实过日子就行。“我没意见。”他听见自己对媒人说。婚事办得简单潦草。两家人吃了个饭，带林秀英去拍了几张单人婚纱照，两人连合照都没留一张。就这样，林秀英算是成了他赵家人。新婚夜，赵文远喝的烂醉。他盯着窗外的月亮，喃喃地念着什么：“明月夜，短松冈。”林秀英听不懂，只是红着脸帮他脱掉鞋袜，擦洗身子。他突然红着眼睛抓住她的手腕，力道大得吓人。“你会后悔的。”他声音嘶哑着说。林秀英吓了一跳，忙挣开他的手：“你说什么？什么后悔？”赵文远却没再吭声，只盯着她，像是在看她，又像是在透过她看旁人。他没再说话，翻了个身，面朝墙壁睡去。林秀英看着这个男人的背影，心里涌上一丝不安。但很快，她摇摇头，强迫自己把这点儿不安甩开，她会把他们的小家经营好，也会让他满意。第二天天还没亮，林秀英就起床了。等赵文远和他父母、姐妹起身的时候，热腾腾的饭菜已经摆上了桌。婆婆和姑姐们对视一眼，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。赵文远吃完饭就钻进了屋。林秀英收拾完碗筷，扛起锄头准备下地。出门前，她轻轻推开房门，小声问了句：“那个……地里的活……”赵文远正临摹一本帖，头也没抬一下：“我不会。”林秀英怔在门口好半响儿，看着伏案的丈夫，她突然意识到，这场婚姻可能和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……林秀英默默关上门下地去了，赵文远运笔的手势沉稳而优雅，仿佛外面的黄土田地、柴米油盐，都与他毫无干系。林秀英头一次感觉到肩上的锄头，沉甸甸的。3很快到了夏日，林秀英扛着锄头从地里回来，她浑身像是散了架一般。自打嫁进这个家，公公婆婆就当起了甩手掌柜，十多亩地全交给了小两口，再没过问过。偏偏赵文远又是从小被宠溺着长大的，对地里的活是一窍不通。所有重担就这么压在了林秀英身上。推开院门儿，赵文远正坐在院中的老槐树下看书。林秀英看了看没说话，她口干的厉害，想去倒碗水喝。“回来了？”赵文远抬起头，用力眨了眨眼，眼神里带着一种刚从另一个世界抽离出的恍惚。他难得主动开口，甚至略带兴奋的说：“英，你听听这句——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，我却用它寻找光明。写的真好，是不是？”他望着她，似乎很期待她的回应。林秀英张了张嘴，干裂的嘴唇撕扯的生疼。她听不懂这话是什么意思，黑夜和眼镜有什么关系？她只知道自己的眼睛被太阳照的发花，浑身酸疼的厉害，想喝水。“我……我去做饭。”她哑声说了一句，绕过赵文远，径直走到水缸边，咕咚咕咚灌了一瓢凉水。凉水划过喉咙，暂时压住了那股灼烧感，却压不住心头的委屈和冰凉。赵文远看着她远去的背影，嘴角的笑意淡去。他合上书重重的叹了口气，像是在责怪她的不通风情。夜里，林秀英躺在床上疲惫极了。赵文远却一直翻来覆去的。“英，”他突然开口，转身望向她，“你说人活着，是不是不能光盯着眼前这一亩三分地？总得有点精神上的追求是不是？”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困惑。林秀英的困意被这话驱散了大半，她盯着黑漆漆的屋顶，一股无名火噌地窜起来。精神追求？她每天一睁眼就想着一家人的口粮在哪，欠人家的人情咋还，秋天的棉被还没拆开弹……这些难道不是最要紧的追求？“追求啥？”她硬邦邦地反问他，“追求能让咱们吃饱肚子吗？缸里的米只剩下个底儿了，过几天刘家结婚的份子钱还没着落，肚子里娃娃生产的钱更是一份没有，你还有心思追求精神？”赵文远沉默了，半响他冷冷丢了一句：“俗不可耐！”然后狠狠转过身，只留后背给林秀英。林秀英的委屈和怒火一下冲上头顶，眼泪噼里啪啦的掉下来。是，她就是个俗人，一个为了口饭累死累活的俗人！可他这个不俗的人，吃的饭又是谁种出来的？他又什么资格说这话？！她再也忍不住，与赵文远大打出手。那次之后，赵文远直言去外地挣钱，直到林秀英生产也没回来。林秀英挺着大肚子，步行去娘家要了三千块钱，打算用作孩子生人的费用，当晚就破了羊水。自己强撑着去镇上生了孩子，是个丫头。当天就出院回了家，赵文远夜里才赶了回来。看见是个丫头，兴致缺缺，这意味着他还要跟林秀英生一个娃娃，他赵家的香火不能断。不过他倒是知道出门挣钱了，找了个扛包的工，开始日出晚归。小丫头还没满月，公公喝的酩酊大醉来砸门。林秀英朝公公说了句：“爹，您小点声，娃娃还小，容易吓着。”公公依旧不为所动，重重的砸门，嘴里还不干不净地怒斥：“一个小丫头有啥耳朵眼？生这幌子有什么用！”林秀英气不过，抱着女儿，对着公公破口大骂。无论是男孩女孩，都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！都是她拼死拼活生下来的！谁也不能这般说她的宝贝！二姑姐和婆婆听见声音连忙跑了过来，一个抓住了林秀英的头发，连扇了几个耳光，另一个大骂林秀英不敬长辈，拿头拱她。她怕摔着孩子，死抱着没敢撒手，畏首畏尾，被几个人合伙揍了一顿。这天下午林秀英抱着孩子大哭一场，孩子哭，她也哭。她想了很多，她觉得这日子是过不下去了，只等着赵文远回来说一声就带孩子回娘家。夜半，赵文远回来了，整个人疲惫不已，头一次没顾及形象，光着膀子，满肩膀的皮都磨破了。看见老婆孩子那一刻，心里生出两分妥帖，可凑近看见妻子脸上的淤青，他头一次红了眼眶。他把林秀英喊醒，问了前因后果之后，拿起门后的铁锹就砸开了他爹娘的门。把他二姐从床上拖了下来，狠狠甩了俩耳光，整张俊脸气的通红：“你个嫁出去女儿有什么资格跑回来耍威风！**现在就给我滚，以后不许你再进这个家门！”他爹娘刚想开口说话，就被他打断。他狠狠甩了自己俩耳光，对着爹娘说：“他生是我的人，死是我的鬼，我怎么对她是我的事儿！你们胆敢再碰她一个手指头，我就买包老鼠药，全家一块儿死！”林秀英抱着孩子，站在家门口，再次掉下眼泪。这是她男人，就冲他这几句话，她嫁给他就不后悔！事情就这么过去了，日子又回到原来的样子。林秀英没提离婚的事儿，想也没再想了。他们依旧很少说话，一个埋头劳作，一个沉溺书本。偶尔的交流也只是围着最实际的问题打转儿：“没米了。”“娟子该上学了。”“该交电费了。”每一次林秀英说出这种话，都像是在提醒他，这个家过的是如何艰难。赵文远通常是沉默的，或者是一句干巴巴的“知道了”。有时烦了也会反问一句：“天天就是钱钱钱，你能不能想点别的？”每到这时候，小说《丈夫的白月光死后，他学会了爱我》 丈夫的白月光死后，他学会了爱我精选章节 试读结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