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1薛雨萱没想到，再次见到孟云霆，会是在五年后的夏日。六月底，海城人来人往的机场，繁忙而炽热。薛雨萱手里拿着一个草莓麦旋风，站在接机口。毒辣的太阳，透过机场顶棚投下来，好像机场的冷气都是摆设。**辣。薛雨萱笑盈盈的，朝着出口方向，等着女儿出现。但女儿没等到，却是先看到了……那个以为再也不会见面的男人。嘴角扬起的笑意僵住，隔空看着西装革履，从不算宽敞的接机口走出来的男人。薛雨萱几乎血液都要停止流动。明明很闷热，却好像刚从冰箱出来，僵硬，发沉。五年了。居然是在这种场合再见。她以为，应当不会再见到了。他比五年前，成熟了许多。眉眼依旧懒散，多了一身散发着冷意的贵气。在熙熙攘攘的接机口，很突出。薛雨萱对他的身影，太熟悉了。那些年的朝夕相处，让她总能在人群中，一眼看到他。薛雨萱拿着麦旋风的指尖，紧了紧。是啊，是她藏在心里快十年的人，怎么会认不出来呢。缓了片刻，薛雨萱换上这些年早就做好的心理建设。怕什么？碰面，也只是擦肩而过。五年前那场车祸，她腿上留了个疤……也让他，完全忘记了自己。薛雨萱车祸后那一段时间，每分每秒都在想，怎么就是自己呢？他的记忆中，独独失去了自己。或许，自己在他心中，本就是可有可无的吧。那十年，她早就知道了这个道理。……“妈妈——！”“妈妈！”“妈——妈妈妈妈！”奶声奶气的声音，将薛雨萱骤停的心跳，唤回了来。接机口。在一群幼儿园老师的带领下，涌出来一群鸭子一样，扑腾着翅膀一般的小手，叽叽喳喳的小朋友。每个人都戴着小黄鸭帽子。“噔噔噔”跑了出来。薛雨萱不矮，却还是下意识踮起脚尖，怕宁宁看不到自己。走在队伍靠后位置，一个小小的人儿，探了个小脑袋出来。一看到薛雨萱，宁宁圆团团的脸蛋，立刻绽放开来。眼睛笑得弯弯的，小嘴喊着：“妈妈！”薛雨萱从人群中走出来，举着麦旋风，蹲下来。奶香奶香的宁宁，一下子就扑到她怀里。小朋友都很激动，噔噔噔的飞奔，像土匪进城一样。迈着一双双小短腿，瞬间超过了接机口走出来的各位大人。薛雨萱亲了女儿一口，把麦旋风递给她。宁宁的小脸，满足得不行。薛雨萱替她擦脸，抬眼，便看见孟云霆也朝这个出口走来。冷淡的视线，停在宁宁身上。薛雨萱垂眸，看着宁宁。但余光，却能注意到他那双长腿，进入视线范围，越走越近，越近越清晰。薛雨萱鞋里的脚趾，微微蜷缩，有种抱起宁宁先离开这里的冲动。但这里被小朋友围得水泄不通，太挤了。而转念一想，便告诉自己无需紧张。孟云霆与她，现在就是陌生人。五年过去，他身上，早没有了当年的少年学生气。整个人身上，有一种被特定环境养成的矜贵。带着疏离和淡漠。不属于她们的圈子。他的视线，依旧在宁宁脸上。看不出眸中的情绪。一步，一步，走近。和薛雨萱所想的一致。擦肩而过。薛雨萱不想堵在出口，影响乘客出来，便抱着宁宁到一旁。经过来接他的助理身边时，还能听见拿着公文包的助理，熟练而专业地与他对行程的声音。“孟总，下午四点有一个会议，现在回去正好……”“……”薛雨萱走得飞快，听不清他们后面说什么。把宁宁放下来，薛雨萱掏出手机，准备开始叫网约车接送。宁宁挖着麦旋风，吃得小嘴糊了一圈。看到自己的小伙伴，转头就迈开小短腿想分享。谁知，“砰”的一声。勺子和麦旋风，都撞在了孟云霆黑色的西装裤上。薛雨萱抬眼一看，呆住片刻。宁宁抬头，像一只小鸡仔一样看着孟云霆。张口就说：“叔叔对不起。”葡萄一样的眼珠子盯着他，想了想。又说，“叔叔你好帅啊！”她夸了叔叔，叔叔应该不会怪她吧。宁宁有自己的小心思。每次妈妈眉头竖起来，要生气，她亲一亲妈妈，妈妈立刻就好了。“宁宁。”薛雨萱将手机塞到包包里，过去抱着宁宁。一个劲道歉，“先生，真是不好意思！孩子她好动……”一边说着，一边去包包里翻湿纸巾。她知道孟云霆有点洁癖。孟云霆微微皱眉，打量着眼前的女人和小孩。穿着浅蓝色T恤，白色裤子，背着灰色防水小包，脚上踩着一双运动鞋，扎着高马尾。似乎太热了，白皙的脸上，泛着粉色。乍一看，以为没几岁。只是，眼前两张脸，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。一模一样。孟云霆又瞥了眼自己的裤腿。“没事。”语气很淡，是对待陌生人的态度。“谢谢先生。”薛雨萱将湿纸巾递给助理，孟云霆自己接了过去。薛雨萱抱着宁宁，不让她再乱跑。看着孟云霆离去的背影，默默松了口气。幸好她现在不在海城生活。五年前，她便去了宁城安顿下来。这次回来，是把宁宁送到海城来过暑假。薛雨萱的好闺蜜赵凯馨在海城生活，女儿乐乐比宁宁大一点。这次宁宁也是跟着乐乐去的两日游学。——第二天周日，她就要回宁城了。“要听凯馨阿姨的话哦！”离开前，薛雨萱不忘嘱咐。赵凯馨是薛雨萱最好的朋友，跟奶奶住在一个小区。宁宁郑重地点了点小脑袋，头上两根小辫子一颤一颤的，跟毽子上的鸡毛一样。她左手牵着赵凯馨的女儿乐乐，右手和薛雨萱“拜拜！”有乐乐姐姐一起玩，宁宁可开心了。……薛雨萱自己开车，忙着赶回宁城。宁城是大城市，就挨着海城。她住的地方，是个老小区。八栋六层高的居民楼，分列两排。外墙有些掉漆，是以前的职工单位楼。附近有高楼，也有商场。她搬来这里，一来是方便，门口就有一个幼儿园，方便接送宁宁。二来，也是因为这种小区住着不少上一辈的人，有生活气息。她有些恋旧，希望女儿的童年，可以慢一些。薛雨萱租的屋子，是两室一厅。回到家里，就给赵凯馨和奶奶，分别打了个视频。挂了之后，洗了澡。换上绵软的睡衣，舒舒服服躺到床上。开着空调，关了灯，拉开窗帘。躺在床上，望着天上皎洁的月亮。思绪纷飞。薛雨萱摇摇头，告诉自己不要多想。明天还要上班，调了闹钟睡去。可还是梦见了。梦见了，十年前的傍晚，他站在学校门口的路灯下，等自己放学，那个被拉的长长的影子。梦见了，五年前，那一天。——那天，薛雨萱去了他的公寓，门没关，她听见了屋里的谈话声。“云霆，你什么口味啊？”“难道你真喜欢那个丫鬟？”“不是听说，伯父伯母从小给你相中的，是嘉恒集团辛家的千金？”“再过两年，等她回国，差不多也该结了吧。”“你这，吃点心啊？”“过过瘾就行了，都要毕业了，还在等什么？”孟云霆打着牌，冷笑一声：“说这些，当然是等我的小心肝。”辛家千金，就叫辛甘。旁边另一个人说，“什么丫鬟，通房丫头差不多。”古代公子晓事，都用的通房丫头。说完，一群人都在笑，恶劣至极。薛雨萱和孟云霆，不在一个大学。这几个人，都没见过薛雨萱，不知道她是谁，长什么样。但都知道，薛雨萱的奶奶，以前在孟家做保姆，专门给孟家人做饭。那时，薛雨萱就在他的公寓门口，手里拿着小蛋糕，要跟他庆祝，自己在宁城找到工作了。门没有关上，她听到这些话。站在黑暗的楼梯间里，不敢进去。……——薛雨萱刷完牙，泼了一脸冷水，让自己清醒。摇摇脑袋，不想再回忆这无比真实的梦。过于窒息。回忆，并非总是美好的。做了一夜断断续续的梦，脑壳有些混沌。在公司楼下，买了一杯瑞幸，吸了一大口，这才走向大楼。走进电梯里，抬头碰见总监领导，薛雨萱喊了句，“蔡总。”蔡伟豪穿着西装，端着领导架子，朝她点点头。薛雨萱压根不指望他亲民，只打了招呼，便转过身，面向电梯门站着。电梯间里，只听得到电梯间机器工作的声音。蔡伟豪背后站着的女人，她也认识。高中同学孟凡，楼上传媒公司的总经理，浑身都是名牌。虽然是同学，但薛雨萱知道，孟凡不想和表现得和自己认识。孟凡，一向自命不凡。在一栋办公楼共事这么久，薛雨萱一直很自觉装作透明人。她的高中，是海城的贵族学校，同学非富即贵。而她，就是那个例外。十三岁那年，父母离婚，各自再找新欢。但都嫌她是拖油瓶，不愿意带着她。薛雨萱从十三岁，跟着奶奶生活。孟家人用了奶奶很多年。奶奶做饭一绝，人又实在，孟家不同意她辞职。就让奶奶把孙女带过去，住在孟家。后来，孟家干脆安排她跟孟云霆读同一个中学。两人是同班同学。但只有到校门口，才会一起上司机来接送的车。在学校里，几乎是陌路人。班里同学会开玩笑，说：云霆，上学还带个陪读书童啊。跟古代一样。毕业这些年，班里同学聚会，也不带薛雨萱。薛雨萱知道自己在他们眼里不够格，也从来没当回事，不会去自讨没趣。“叮！”电梯到了六楼。薛雨萱抬步出去。蔡伟豪是领导，领导办公室在楼上。她是牛马，办公区在六楼。关上电梯门，蔡伟豪立刻对着孟凡讨好的笑，搭起话来。他老婆，就在孟凡公司工作。……下午，午休过后。蔡伟豪下楼来，问谁愿意去今晚的商贸晚会。“副总也会去，就走个过场，去见见世面。”大家都低着头，不愿意去。商贸会，听着高大上。但其实，会有很多奇奇怪怪的人。蔡伟豪视线扫了一圈，想起电梯间里，孟凡收着墨镜，好似无意跟他提起的话…………“那个薛雨萱，你们公司的啊？”蔡伟豪笑着点头，“是啊，工作很认真，业绩不错。”但孟凡脸上没有笑容，看着自己的指甲，“是吗？”蔡伟豪敏锐察觉出，孟凡不喜欢薛雨萱。蔡伟豪猜测，孟凡应该是与她有矛盾。立刻又说，“但毕竟是年轻人，还是要多磨练，我会好好教教她的。”孟凡这才笑了，“有心了，年轻人是该历练历练……”走出电梯间之前，孟凡说，“你老婆升职的事，我会考虑的。”……想到这里，蔡伟豪看向薛雨萱，“雨萱，今晚的晚会，你去吧。”薛雨萱怔住片刻，点头答应。五年来，她换了两份工作。现在的工作，工资不低，福利也好，时间还自由，她很珍惜。而且最近宁宁在海城，她正好可以搞一搞事业。家里离公司近，薛雨萱回去换了套衣服，这才往商贸会去。她本以为，这只是走过场的工作，没想到到了会场后。副总领着她，端着酒杯满场跑。而第一个敬酒的人，是孟云霆。孟云霆被商会的人，簇拥着走进来。装修古典的酒店会场，孟云霆身着一件中式改良西装，在满场的职业酒气中，显得格外神秘而矜贵。旁人，宛若成了陪衬。也成了他尊位气势的注脚。薛雨萱跟着刘副总等在一边，看到孟云霆在眼前站定时，只觉得脑子里嗡嗡嗡的。副总没察觉薛雨萱的异样。很兴奋地介绍说，“雨萱，你可是公司第一个见孟总的！”“明天孟总就接手我们公司，说起来，你们还是老乡呢，真有缘！是吧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