凌晨两点十七分“咔嗒。”一声轻响，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突兀。林薇敲击键盘的手指猛地顿住，脖颈后的寒毛悄无声息地立了起来。又来了。那种感觉，黏腻又冰冷，像某种软体动物的触足，正缓慢地、一寸寸地刮过她的脊背。视线如有实质，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后心。她维持着打字的姿势，身体僵硬，耳朵竭力捕捉着身后的一切声响。中央空调低沉的送风声，主机箱里风扇细微的嗡鸣，还有……自己的心跳。什么都没有。除了她制造出的声音，办公区一片死寂。这感觉已经持续一个星期了。总是在她加班到深夜时。起初很微弱，只是心头偶尔掠过的一丝不安，她以为是睡眠不足导致的神经衰弱。可它一天比一天清晰，一天比一天持久。她猛地转过头。视野里，只有一片黑暗。远处窗户透进来的城市霓虹，给某些物体的轮廓描上一条诡异的光边——一个文件柜的尖角，一盆绿植伸展的枝叶，电脑显示器漆黑的屏幕。它们静静地待在那里，和她白天熟悉的样子别无二致。没有任何活物存在的迹象。林薇深吸一口气，强迫自己转回来，面对屏幕上闪烁的光标。胃里一阵紧缩。是错觉。只能是错觉。她安慰自己，太累了，连续一个月的高强度项目，每天睡眠不足四小时，产生点幻觉也不奇怪。她端起已经冷掉的咖啡，灌了一大口。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，没能驱散丝毫疲惫，反而让神经更加敏锐地感知着周围的死寂。她必须完成这份报告，明天——不，今天上午九点，就要交给总监。“沙……”极其细微的一声，像是纸片摩擦地面。林薇的手一抖，咖啡差点泼出来。她心脏狂跳，再回首，视线飞快地扫过身后那片区域。地面干净，只有她椅子下方滚落的一支笔。是笔滚动的声音吗？还是……她不敢深想，胸口发闷，一种缺氧的感觉让她头晕目眩。她关掉正在撰写的报告，打开一个轻松的音乐播放器，随便点了个歌单，把耳机音量调大。欢快的流行乐强行灌入耳朵，试图隔绝那令人发疯的寂静和……被窥视感。有点用，但那感觉并未完全消失。她不再回头了。只是僵硬地、机械地敲打着键盘，后背挺得笔直，能清晰地感觉到每一节脊椎的紧绷。时间在一种近乎残忍的缓慢中流逝。不知过了多久，窗外天际泛起一丝微弱的鱼肚白，城市的轮廓渐渐清晰。林薇几乎是瘫软在椅子上，长长地、颤抖着呼出一口气。活过来了。又一次。她收拾东西的手还在不受控制地轻颤。关掉电脑，拿起包，逃离般冲向门口。指纹锁发出“嘀”的一声验证通过，她用力推开沉重的消防门，几乎是跌进了亮着灯的空旷走廊。电梯下行时，她靠着冰冷的轿厢壁，看着跳动的数字，心里只有一个念头：明天，一定要去跟行政部说说，这层的灯光或者通风系统是不是有问题，也许是什么低频噪音导致的心理不适。尽管连她自己，也不太相信这个借口。---第二天早上九点，林薇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，踩着点冲进办公室。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满空间，一切都明亮、嘈杂、充满活力。同事们在工位间穿梭，大声讨论着工作，打印机嗡嗡作响，空气里弥漫着咖啡和早餐包点的混合气味。夜晚那令人窒息的恐惧，在这样的氛围里，显得如此不真实，像个荒唐的梦。她坐到自己的工位上，放下包，准备开机工作。手刚伸向主机电源键，动作却停在了半空。在她键盘的正前方，显示器底座旁边，端端正正地放着一架纸飞机。纯白色的A4打印纸折成，线条流畅，棱角分明，折得非常精致，透着一股刻板的认真劲儿。林薇皱起了眉。谁放的？她所在的这个“创意蜂巢”办公区，设计开放，大家平时互相丢个便签、传个纸条很正常，但用纸飞机……有点幼稚，也不太符合效率至上的办公环境。而且，这纸飞机摆放的位置太刻意了，不像是随手扔过来没扔准掉在这儿的。她迟疑了一下，伸手拿起了它。纸张触感普通，就是公司最常见的那种复印纸。鬼使神差地，她捏着机翼和机身连接的地方，轻轻一抖。纸飞机散开了，恢复成一张平整的A4纸。上面有字。是用黑色的办公签字笔写的，笔画工整，甚至带点刻板，像个老式打字机打出来的字体，透着一种冷冰冰的意味。「你回头的样子，真可爱。」林薇的呼吸骤然停止。一股寒气从尾椎骨沿着脊柱猛地窜上天灵盖，炸得她头皮发麻，四肢瞬间冰凉。可爱？那个在死寂黑暗中，被无法言说的恐惧折磨，惊惶不定猛然回头的自己……那个样子，用“可爱”来形容？这不是玩笑。绝不是。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咙。她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，动作太大，带得滑轮椅向后撞在隔断板上，发出“砰”的一声闷响。旁边的同事小赵被吓了一跳，转过头看她：“薇薇，你怎么了？脸色这么白？”林薇张了张嘴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。她手指颤抖地捏着那张纸，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。“没……没事。”她艰难地挤出几个字，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，“可能……有点低血糖。”“小赵，”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，“早上……有人来过我工位吗？或者，看到谁往我桌上放东西？”小赵茫然地摇摇头：“没注意啊。我来了就在忙那个PPT，头都没抬几次。怎么了？丢东西了？”林薇摇摇头，没再说话。她攥着那张纸，径直走向办公室最里面的行政部。行政主管李姐听了她的描述，又看了看那张写着字的纸，眉头也皱了起来，但表情更多是疑惑和不以为意。“恶作剧吧？谁这么无聊？”李姐说着，随手把纸放在桌上，“估计是哪个加班的看你太辛苦，跟你开个玩笑？”“玩笑？”林薇的声音提高了八度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尖锐，“李姐，这不好笑！我昨晚加班到凌晨两点多！那种情况下，这能是玩笑吗？”李姐被她的反应惊了一下，随即安抚道：“好好好，你别急。我理解你害怕。这样，我带你去监控室调一下昨晚的录像看看，行了吧？看完你就放心了，肯定是有人瞎搞。”公司的监控室在地下室，负责安保的是个五十多岁、头发花白的老师傅，大家都叫他老陈。听明来意，尤其是林薇强调了自己昨晚独自加班到凌晨两点之后，老陈熟练地调取了她所在办公区域的监控记录。屏幕上分成了四个小窗口，从不同角度覆盖着“创意蜂巢”区。老陈拖动进度条，根据林薇提供的大致时间，找到了对应的画面。监控是黑白的，画面清晰度尚可。可以看到林薇独自坐在工位前，时而打字，时而停顿，时而……猛地回头。“看，就这里，停一下。”林薇指着屏幕，声音发紧，“我就是这时候，感觉特别强烈……”老陈按下暂停。画面定格在她半个侧脸，眼神里充满了惊疑不定，望向身后的黑暗。时间一点点流逝。监控画面右下角的时间码无声地跳动着。凌晨两点三十一分。林薇保存文档，关闭电脑，揉着脖子站起身，脸上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。她拿起包，脚步有些虚浮地离开了办公区，身影消失在监控范围边缘。办公区彻底空了下来，只剩下应急指示灯散发着幽微的绿光，照亮一小片地方，更衬得其他地方黑暗浓重。老陈点了倍速播放。画面加速流动，但内容几乎一成不变。空无一人的工位，静止的隔断，偶尔因为设备运行而微微闪烁的指示灯。没有任何人进入画面。“你看，我说吧，”李姐在一旁松了口气，“没人进来过。估计是早上谁放的，你别自己吓自己。”林薇死死盯着屏幕，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线。“不，等等。”她指着屏幕，“能不能……能不能看我离开后，到今早保洁阿姨来之前，整个时间段的？快进着看。”老陈看了她一眼，没说什么，操作鼠标，将播放速度调得更快。画面像被按了快进键的默片，光影在屏幕上飞速流窜。桌椅的影子随着窗外光线的变化缓慢移动，除此之外，没有任何活动的物体。从林薇离开的凌晨两点三十一分，到早上六点保洁阿姨推着清洁车出现在镜头一角。三个多小时。监控记录显示，在这段时间里，没有任何人，以任何形式，接近或进入过“创意蜂巢”办公区。一片死寂。林薇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凉透了。纸飞机不是昨晚她离开后放的。那它是什么时候出现的？难道……它一直就在那里？在她昨晚加班，一次次被那视线折磨，一次次惊恐回头的时候，它就已经悄无声息地躺在她的键盘旁边了？她竟然和这个东西，共处了那么久？而那行字……「你回头的样子，真可爱。」写这话的“人”，是通过什么在看？！“不可能……”林薇喃喃自语，声音抖得不成样子，“这不可能……我早上来的时候，明明没有……”李姐和老陈交换了一个眼神，那眼神里混合着同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“这姑娘是不是压力太大出问题了”的意味。“林**，”老陈开口，语气带着长辈式的宽厚，“监控你也看到了，确实没人。这纸飞机……会不会是你自己什么时候折的，忘了？或者，根本就是早上别人随手放的，你别想太多。”林薇猛地看向老陈，想反驳，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她自己折的？忘了？那工整到刻板的字迹，那冰冷的措辞……她一把抓过被李姐放在控制台上的那张纸，转身冲出了监控室，几乎是用跑的。她无法再待在那间充满“合理”解释的地下室里，无法再面对那两种“正常”的目光。她冲回办公区，周围的喧嚣瞬间将她淹没，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。阳光明晃晃地照在桌面上，那架被她重新攥得皱巴巴的纸飞机，却像一个从最深沉的黑暗里打来的烙印，烫得她手心剧痛。它就在这里。在光天化日之下，在她和几十个同事一起工作的空间里。像一个无声的、恶毒的嘲讽。监控显示没人。那它从何而来？那个在她身后，用视线抚摸她惊惶背影的东西，究竟是什么？“你回头的样子，真可爱。”那视线的主人，不仅存在，而且……此刻可能仍在看着她。就在这片明亮的、嘈杂的、属于白天的空间里。混在那些忙碌的、熟悉的同事之间。或者，就在她身后。林薇的脊背，再一次，僵住了。那股熟悉的、冰冷的窥视感，如同潮水般，在阳光下，重新漫了上来，紧紧裹住了她。林薇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工位上的。耳朵里嗡嗡作响，像是塞进了一整个夏天的蝉。敲击键盘的嗒嗒声、压低声音的电话交谈、偶尔爆发的短暂笑声……所有这些熟悉的白噪音，此刻都变得扭曲、模糊，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、冰冷的玻璃。只有那句工整刻板的话，在她脑子里尖啸盘旋，循环往复——「你回头的样子，真可爱。」可爱……可爱……可爱……胃里一阵翻江倒海，她死死咬住下唇，才没让自己干呕出来。她不敢抬头，视线死死钉在面前那架被她重新攥得皱巴巴的纸飞机上。纯白的纸张，此刻在她眼里，却污秽得像是从某种腐烂的东西里剥离出来的。监控录像里空无一人的画面，像一帧帧定格的噩梦，在她眼前反复播放。空荡的办公区，静止的阴影，还有屏幕上那个惊惶回头、一无所获的自己……像个在舞台上卖力表演的小丑，而唯一的观众，隐藏在无法窥见的黑暗里，冷静地、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她的恐惧。那不是一个“人”能做出的评价。那是一种……品尝。一种对猎物反应的玩味。“薇薇？你没事吧？”旁边工位的小赵探过头，脸上带着真实的关切，“你脸色真的很难看，要不要去休息室躺会儿？或者我帮你跟总监请个假？”林薇猛地一颤，像是被什么东西蜇了一下。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挤出一个僵硬的笑，嘴角抽搐着：“没……真没事。可能就是……没睡好，低血糖，***病了。”她慌乱地低下头，假装整理桌面的文件，手指却不听使唤地颤抖，将几页纸扫到了地上。“哎呀！”她低呼一声，慌忙弯腰去捡，借此躲避小赵探究的目光。蹲在桌子底下，狭窄的空间带来一丝扭曲的安全感。她深***气，试图压下胸腔里那只疯狂擂鼓的野兽。不能慌。林薇，不能慌。她告诉自己。这东西出现在这里，一定有原因。监控拍不到，不代表它不存在。也许是角度问题？也许是……别的什么……她捡起文件，慢慢直起身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。大脑在极度恐惧的**下，反而开始以一种异常清醒的速度运转。纸飞机。为什么是纸飞机？这种孩童的玩具，出现在这种情境下，本身就透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违和感。是某种象征？还是那个“东西”独特的……标记？她重新拿起那架纸飞机，动作小心得如同在拆卸一枚炸弹。她不敢再看上面的字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