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旧的居民楼里，空气闷得像一块湿透了的海绵。夏末的午后，蝉鸣声从窗外一波一波地涌进来，搅得人心烦意乱。苏念正蹲在卧室的角落，整理一个积满灰尘的樟木箱子。这是搬家前最后的清扫，母亲勒令她把所有没用的旧东西都扔掉。箱子一打开，一股混合着旧纸张和樟脑丸的霉味扑面而来。从小学到高中的各种杂物：断了芯的自动铅笔、写满歌词的笔记本、一沓沓早已泛黄的试卷。她耐着性子一件件往外拿，指尖沾满了灰。就在箱底，她摸到一本硬壳的同学录，封面是廉价的卡通图案，已经褪色了。她随手翻开，一张折叠起来的纸片从里面滑了出来，飘飘悠悠地落在地板上。那是一张从报纸上撕下来的豆腐块，标题是《本市未来一周天气预报》。日期是十年前的九月十五日。纸张的边缘已经毛糙，但上面的字迹还算清晰。除了印刷的油墨字，下面还有一行用蓝色圆珠笔写下的、略显稚嫩的字：“下午三点，图书馆三楼靠窗，捡到江驰的钢笔。”苏念的心跳漏了一拍。她当然记得。那是高二的一个普通下午，天气闷热，像今天一样。她在图书馆最喜欢的那个靠窗位置温习功课，起身去还书时，在桌脚下看到了一支银色的钢笔。那支笔她认得，是江驰的。开学时他做自我介绍，手里就转着这支笔。她捡起笔，心脏在胸腔里擂鼓。她想等他回来，亲手还给他，或许还能说上几句话。可她等了很久，他都没出现。后来，她拿着笔在走廊里碰到了自己的“闺蜜”林薇。林薇一把拉住她，看了一眼她手里的笔，表情夸张地说江-驰-正-在-为-数-学-考-砸-的-事-情-烦-心-呢-，-谁-也-不-想-见。林薇又说，-你-把-笔-给-我-，-我-等-会-儿-悄-悄-放-他-桌-上-就-行-。她当时信了，把笔递了过去，然后像个逃兵一样匆匆跑回了教室。之后，她再也没见过那支笔。江驰对她的态度似乎也变得比以前更冷淡了。十年了。这件小事早就被她埋在了记忆的深处。现在，这张旧纸条像一把钥匙，重新打开了那个尘封的盒子。她盯着那行自己写下的字，觉得有些荒唐。年少时不知所谓的涂鸦，也许只是个巧合。可鬼使神差地，她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。两点四十分。她站起身，拍了拍身上的灰。那个市立图书馆离她家不远，走路只要十五分钟。去看看也无妨，就当是和过去告别。她换了件衣服，没拿伞，抓起钥匙就出了门。天空阴沉沉的，风里带着潮湿的水汽。图书馆还是老样子，只是外墙的瓷砖又剥落了几块。她走进三楼的阅览室，凭着记忆走向那个靠窗的位置。阳光透过玻璃窗，在落满灰尘的桌面上投下一块明亮的光斑。一切都和十年前没什么两样，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。她走到那张桌子旁，弯下腰。桌脚下，静静地躺着一支银色的钢笔。和记忆里的一模一样，连笔夹上那个小小的划痕都在同一个位置。苏念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，几乎要停止跳动。这太诡异了。她伸出手，指尖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。就在她的指尖触碰到冰凉笔身的那一瞬间——“啪嗒！”一颗硕大的雨滴砸在玻璃窗上，晕开一团水迹。紧接着，第二颗，第三颗……密集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下来，窗外的世界瞬间模糊一片。暴雨来得毫无征兆。苏念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缩回了手。她抬起头，看向那扇被雨水冲刷的玻璃窗。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流淌，汇聚成无数条细小的水线。可就在这混乱的水幕中，一行清晰的字迹，竟由无数微小的水珠拼凑而成，短暂地停留在她眼前。“这次别再把笔还给他了，他的口袋里，藏着给你的情书。”字迹只停留了不到两秒，就被新的雨水冲刷干净，仿佛从未出现过。苏念僵在原地，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。她猛地低下头，死死盯着地上的那支笔。情书？他的口袋里？她想起十年前，林薇拦住她，拿走了这支笔。如果雨窗上的字是真的，那么……林薇骗了她？这一次，她没有再犹豫。她蹲下身，迅速捡起那支钢笔，紧紧地握在手心。笔身冰凉，像一块寒铁，却烫得她掌心发麻。她必须找到江驰，现在，立刻，马上。她要问清楚，十年前那个下午，到底发生了什么。从图书馆冲出来，苏念浑身都被雨淋透了。冰冷的雨水顺着头发流进脖子里，她却感觉不到一丝寒意，心里只有一团火在烧。回到家，她顾不上换掉湿衣服，一头扎进那个刚被翻乱的樟木箱子里，疯狂地寻找着和江驰有关的任何线索。那本褪色的同学录被她翻来覆去地看，上面的联系方式那一栏，江驰的名字后面一片空白。他当时走得急，没来得及写。她不死心，开始翻找高中时的毕业照，试图从上面找到一丝线索。照片上的少年们笑得灿烂，江驰站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，嘴角微微扬着，眼神却望着别处。整整一个晚上，她都在打电话。她打给以前的班长，班长说毕业后就没联系了。她打给江驰当时的同桌，对方的号码已经成了空号。她又在几个早就没人说话的高中同学群里，一遍遍地发消息询问，得到的回应寥寥无几，大多是“不清楚”、“好久没见了”。希望一点点被耗尽，就像窗外渐渐停歇的雨。苏念瘫坐在椅子上，手里还握着那支钢笔。笔身已经被她的体温捂热，但她的心却一点点冷下去。十年，足够改变太多事情了。也许她根本找不到他，也许那行雨水组成的字，只是她过于执念产生的幻觉。就在她快要放弃的时候，手机屏幕亮了一下，是林薇发来的微信。“念念？我听***说，你在找江驰啊？”苏念的手指一僵。她忘了，林薇和江驰的关系似乎一直不错。她立刻回复：“薇薇，你知道他的联系方式吗？我有点急事找他。”屏幕那头显示“对方正在输入…”持续了很久。然后，林薇发来一连串惊讶的表情包。“天呐，你找他干嘛呀？都这么多年了。”“他大学毕业就出国了，早就跟一个富家千金结婚了，孩子估计都能打酱油了。人家现在可是人生赢家，过得特别好。”“你怎么突然想起他了？不会还惦记着吧？别傻了念念，早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。”一字一句，都像是在苏念的心上浇冷水。结婚了……出国了……苏念的手指停在屏幕上，不知道该回什么。心脏像是被泡进了冰水里，又冷又麻。林薇仿佛嫌打击得不够，又“贴心”地发来一张照片。“喏，这是他老婆，漂亮吧？前段时间他们结婚纪念日，在朋友圈发的，我特地存下来的。”苏念点开了那张照片。照片的背景像是在某个华丽的宴会厅，江驰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，比高中时成熟了许多，但眉眼间的清冷没变。他身旁站着一个穿着白色礼服的女孩，长发披肩，笑得一脸幸福。江驰也微笑着，一只手揽着女孩的腰，姿态亲密。就是这张照片，彻底击溃了苏念心里最后一点侥幸。她把手机扔到一边，整个人缩进沙发里。原来，一切都是她的一厢情愿。什么情书，什么错过，都只是她臆想出来的悲情节节。现实是，人家早就开始了新的人生，只有她还傻傻地困在十年前的那个下午。她心如死灰，觉得自己像个天大的笑话。不知过了多久，她重新拿起手机，再次点开那张照片。她想把他的样子看得再清楚一些，然后彻底死心，把这个人从记忆里删除。她用两根手指，一点点放大照片，目光从他含笑的眼睛，落到他挺直的鼻梁，再到他身旁的那个女孩……等等。苏念的呼吸猛地一滞。照片的背景里，隔着一层落地玻璃，能看到外面的夜景。夜景中，有一座造型奇特的建筑，螺旋上升的结构，在灯光的映照下像一个发光的海螺。这个建筑……她好像在哪里见过。苏念立刻跳下沙发，冲到电脑前，在搜索框里飞快地输入了“海螺造型建筑本市”。屏幕上跳出来的第一条结果，就是本市新建成的艺术中心。新闻图片里的建筑，和照片背景里的那个一模一样。她点开新闻链接，上面白纸黑字地写着：本市重点文化工程——濒海艺术中心，于上个月二十号正式竣工并对外开放。上个月？林薇说照片是江驰前段时间发的结婚纪念日照片。可他不是早就出国了吗？怎么会出现在上个月才竣工的本市建筑前？一个可怕的念头钻进苏念的脑海。她立刻把那张照片传到电脑上，打开了一个专业的修图软件。她不是专业人士，但以前因为兴趣学过一些皮毛。她将照片放大到最大，一点点地检查着江驰和那个女孩的边缘。在女孩的脸颊和头发与江驰的西装肩膀交接的地方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