冰冷的液体顺着手背的针管缓缓注入我的身体,我烧得昏昏沉沉,
感觉自己像一块在铁板上反复煎烤的五花肉,滋滋冒油,马上就要熟了。
耳边是医院候诊大厅里嘈杂的人声,消毒水味和各种不知名的气味混合在一起,
形成一种让人作呕的独特味道。我叫林默,三十岁,已婚。今天是大年三十,我瞒着所有人,
一个人来到医院,准备拿掉我肚子里这个一个多月大的孩子。别问我为什么,问就是恐惧。
一种从骨子里渗透出来的,对成为一个母亲的,深入骨髓的恐惧。“林默!
你这个不要脸的**!你敢!”一声尖利的女高音划破嘈杂,像一把淬了毒的冰锥,
精准地扎进我的耳膜。我费力地掀开眼皮,看见我妈,
那个给了我生命却从未给过我爱的女人,正像一头被激怒的母狮,张牙舞爪地朝我扑过来。
她身后,跟着我那个永远一脸无辜和懦弱的爸。“啪!”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我脸上,
**辣的疼。我本就因高烧而昏沉的脑袋嗡的一声,世界在我眼前旋转、分裂,
最后重组成她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。“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玩意儿!
大过年的跑来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!我们老林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!你对得起谁啊你!
”她一边骂,一边试图来抓我的头发。周围的人“呼啦”一下围了上来,指指点点,
窃窃私语,像在看一场免费的年度家庭**戏。我老公顾晏的电话就是这时候打进来的,
我妈一把抢过我的手机,对着电话那头就开始咆哮:“顾晏我告诉你!你老婆要杀你的儿子!
你们家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娶了这么个丧门星……”我看着她,
看着周围一张张充满好奇、怜悯、鄙夷的脸,
感受着脸上**辣的痛楚和身体里传来的阵阵寒意。我突然就不想挣扎了。我累了。真的。
我活了三十年,
就像一个拼了命想在游戏里打出HE(HappyEnding)结局的氪金玩家,
结果到头来发现,我连游戏账号都是系统随机附赠的,根本没有充值入口。
我看着我妈那张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,高烧让我的声音嘶哑得厉害,但我还是用尽全身力气,
问出了那个在我心里埋藏了二十多年的问题。“妈,”我笑了,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,
“你当初,为什么要生下我?”*我的记忆,是从五岁那年开始变得清晰的。五岁之前,
我似乎也是个被捧在手心的小公主。但自从我弟林耀出生后,我的世界就从彩色变成了黑白。
他就像那个被系统选中的“天选之子”,一出生就自带主角光环,而我,
则成了那个为了衬托他而存在的,可有可无的NPC。我的人生,从那时起,
被我自己幻想成了一场通关游戏。我天真地以为,只要我表现得足够好,学习成绩足够优异,
足够懂事,像游戏角色一样把“经验条”攒满,我就能打败林耀这个终极大BOSS,
重新夺回我爸妈的爱——那个游戏的终极奖励。为了这个目标,我开始了疯狂的“练级”。
我从不跟他们要新衣服,不跟他们要零花钱,甚至连生病了都自己扛着。
我像一株长在石缝里的小草,拼命地汲取着一切能让我成长的养分,
只为开出那朵能让他们看我一眼的花。小学二年级,我第一次来了例假。那个年代,
生理卫生知识匮y乏得可怜。我看着自己裤子后面那片刺目的红,吓得魂飞魄散。
我以为自己快死了。我哭着跑回家,想找我妈求救。结果她看到我裤子上的血迹,
第一反应不是关心,而是一把将我推出门外。“你看看你!多大的人了还尿裤子!不对,
这是什么?哎哟我的天!”她像是看到了什么脏东西,一脸嫌恶地捏着鼻子,
“赶紧给我滚去洗干净!别在这儿丢人现眼!”邻居们探出头来,对着我指指点点。
我当时就站在院子中央,感觉自己像个被扒光了衣服的小丑,任人围观。那天,
冰冷的井水混着我的眼泪,一遍又一遍地冲刷着那条沾了血的裤子,
也冲刷掉了我心里对“母爱”这个词最初的幻想。我开始明白,在这个家里,我犯的任何错,
都会被无限放大。而我弟弟林耀,他就算把天捅个窟窿,我妈也只会笑着说:“哎哟,
我儿子真淘气,真有劲儿。”*初二那年期末考试,我发高烧到三十九度五。
我爸妈带着林耀去姥姥家了,家里只有我一个人。我吃了两片退烧药,感觉自己还能坚持。
毕竟,这次考试的第一名有五百块奖学金。有了这笔钱,我下学期的学费就凑够了。
考数学的时候,我感觉眼前的卷子在跳舞,数字和符号在我眼前分裂成无数个小人。
我用指甲掐着手心,试图让自己保持清醒。最后,我还是没撑住,一头栽倒在考场上。
等我醒来,人已经在学校的医务室了,手背上扎着针,冰凉的药水顺着血管流进身体。
校医说,要两百块钱。两百块。对于当时的我来说,那是一笔天文数字。
我爸妈是不会给我的,他们所有的钱,都要留给我弟买最新的小霸王游戏机和进口的巧克力。
我躺在床上,听着药水滴答滴答的声音,心里只有一个念头:我不能花这个钱。于是,
我趁着校医不注意,自己拔掉了针头,按着冒血的针眼,偷偷溜出了医务室。
那天外面下着小雪,我穿着单薄的校服,在寒风里走了五公里才回到家。
回到那个所谓的“家”,迎接我的不是关心和热汤,
而是我妈劈头盖脸的责骂:“你死哪儿去了?不知道回来做饭吗?想饿死你弟啊!
”我看着桌上吃剩的肯德基全家桶的包装盒,再看看我那因为拔针而青紫一片的手背,
什么话也说不出来。那一刻,我游戏屏幕右上角的“HP”(生命值),仿佛瞬间清零了。
*高二那年,我彻底失去了自己的房间。我妈说,林耀长大了,需要一个独立的空间。于是,
我那间不到十平米的小房间,被改造成了他的专属游戏室。里面摆着最新款的电脑,
最酷炫的电竞椅,墙上贴满了各种游戏海报。而我,被赶到了阳台。一张破旧的行军床,
就是我的新“领地”。冬天,寒风从窗户缝里灌进来,冻得我瑟瑟发抖;夏天,
蚊子嗡嗡地在我耳边开演唱会,咬得我浑身是包。无数个夜晚,我都是借着走廊昏暗的灯光,
蜷缩在行军床上背书、刷题。我告诉自己,林默,再坚持一下,等考上大学就好了。
考上大学,你就可以离开这个家,你就“通关”了。高考成绩出来那天,我查到分数,
全市第三。我以为,这次总该不一样了吧?我用全市第三的成绩,
总能换来他们一个赞许的眼神,一句“我女儿真棒”了吧?我拿着成绩单,
像一个献宝的孩子,冲回家里。我爸妈正在看电视,看到我回来,只是淡淡地瞥了我一眼。
“考得怎么样?”我爸问。“全市第三。”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,
但微微颤抖的尾音还是出卖了我的激动。空气安静了几秒。我妈关掉电视,站起身,
脸上露出一种我从未见过的,可以称之为“和蔼”的表情。“走,
为了庆祝我们家默默认真学习,今天出去吃顿好的。”那是我记忆里,
他们第一次主动带我出去吃饭。一家高档的西餐厅,精致的牛排,悠扬的钢琴曲。
我受宠若惊,甚至有些不知所措。我小心翼翼地切着盘子里的牛排,感觉像在做梦。吃完饭,
我爸从钱包里拿出一沓钱,放在我面前。“这里是五万块钱,是你上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。
”他顿了顿,看着我,眼神里没有一丝温度,“林默,你是个聪明的孩子,有些话,
我们今天就跟你说清楚。”“你弟弟是我们老林家唯一的根,这个家里的房子、存款,
以后都是他的。你呢,毕竟是个女孩子,迟早要嫁人的。这五万块钱,
就算是我们提前给你的嫁妆了。以后,家里的财产,你就不要再惦记了。
”“嗡——”我感觉我的世界,在那一刻,彻底崩塌了。
我脑海里那个运行了十几年的“游戏”,
屏幕上闪烁出几个血红的大字:GAMEOVER。原来,我从来都不是玩家。
我只是一个,随时可以被牺牲掉的,一次性道具。我看着眼前这对名义上的父母,
他们脸上的表情那么平静,那么理所当然,仿佛在说一件今天天气不错的小事。
我突然就笑了。我拿起那五万块钱,站起身,对着他们,深深地鞠了一躬。“谢谢爸,
谢谢妈。”我说,“我明白了。”从那天起,我心里那个叫“林默”的小女孩,彻底死了。
*大学四年,研究生三年,我活成了一个“人间清醒”的段子手。我用自嘲和毒舌,
给自己披上了一层厚厚的铠甲。我跟同学说,我爸妈是“放养式”教育的忠实践行者,
把我当成野生蒲公英,风吹到哪儿算哪儿。他们都以为我在开玩笑,只有我自己知道,
我说的每一个字,都是真的。我拼命地拿奖学金,做**,我再也没有跟家里要过一分钱。
我遇到了顾晏。他是我的直系学长,学生会***,一个走在校园里会引起女生尖叫的,
闪闪发光的存在。我跟他,本该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。我们的相遇,有点俗套。
我在图书馆熬夜写论文,低血糖犯了,差点一头栽倒。是他扶住了我,还递给我一颗巧克力。
那颗巧克力,甜得齁人,却也甜到了我心里。他开始追我。送我早餐,陪我泡图书馆,
在我为了一个实验数据焦头烂额的时候,默默帮我整理好所有的资料。我害怕,我恐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