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沈知意和陆维洲是军区大院里出了名的一对冤家,但这所谓的冤家,不过是沈知意一个人的一厢情愿。

一个是军区首长的掌上明珠,虽然娇气但为了爱情甘愿洗手作羹汤,放弃了省歌舞团首席的位置,一头扎进这苦寒的驻地。

一个是底层爬上来的战斗英雄,最年轻的团级干部,性格冷硬如铁,眼里除了任务就是纪律。

当初这段婚事,全大院的人都摇头,说沈知意是鲜花插在冻土上,迟早要枯萎。

偏偏沈知意不信邪。

她学着纳鞋底、腌咸菜,那双跳孔雀舞的手被冻满了冻疮。陆维洲胃不好,她就每天起大早熬小米粥,还要被他冷着脸说铺张浪费。

只要陆维洲在的地方,她的目光就没移开过。

在他因为出身被人排挤,申请不到新装备时,她偷偷求了父亲,把最新的那批物资调到了他团里,结果换来的却是他当众的一句“别把你的资产阶级作风带进部队”。

她想过算了吧。

可那次抗洪回来,他高烧不退,迷糊中抓着她的手喊她的名字——那一刻,她以为这块冰终于化了。

糊里糊涂过了三年,今天是他们的结婚纪念日。

沈知意特意请了假,去供销社买了紧俏的牛肉和红酒,想在这个年代给他一点仪式感。从早上等到晚上十点,那一桌菜凉了又热,热了又凉。

她往团部挂了七八个电话,通讯员支支吾吾,最后只说陆团长出任务了。

等到家属院的灯一盏盏熄灭,隔壁嫂子怜悯地看了她一眼:“知意啊,男人忙是好事,早点歇着吧。”

沈知意手指冰凉,固执地披上大衣往文工团排练厅走。

刚走到楼下,通讯员小跑着过来,一脸为难。

失踪了一整天的男人终于让人带话:有急事,勿等。

她抬头看着文工团二楼亮着的灯光,自嘲地扯了扯嘴角。不远处宣传栏上贴着新剧目的海报,那是陆维洲的小青梅林晓月的主演剧目。

正巧,有个军嫂路过,大嗓门地跟同伴说:“哎哟,陆团长对那个林晓月真是没话说,这大晚上的还在排练厅陪着抠动作呢,说是怕她明天汇演紧张。”

沈知意僵在原地。

她在家里守着冷菜冷饭,陆维洲在陪着他的青梅竹马排练,甚至为了陪她,连个电话都不肯亲自打。

眼泪不争气地砸下来,她狼狈地擦干,拖着冻僵的腿回到家。

推开门,正撞见陆维洲回来拿文件。

看到她,他眉头下意识拧紧,“这么晚还在外面晃什么?我记得我说过,作为军属要注意影响,别整天在大院里闲逛。”

沈知意站在门口,眼尖地看到他袖口上沾着的粉笔灰——那是文工团画地标用的。一晚上的委屈瞬间决堤,忍不住拔高了音量,“你今天为什么不接电话?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……”

话没说完,他腰间的传呼机响了。

她冲过去按住他的手,红着眼吼道,“不许回!”

陆维洲脸色一沉,“沈知意,别无理取闹。”

男人力气大,粗糙的大手一把挥开她,拿过传呼机看了一眼,眉眼间的冷硬瞬间化作焦急。他转身抓起大衣就要走。

“陆维洲,这时候你就不嫌影响不好了?你今天要是敢走出这个门,我们就离婚!”她堵在门口,声音都在发抖,带着最后的孤注一掷。

陆维洲穿大衣的动作顿了一瞬,回头看她,眼神里满是不耐和疲惫,仿佛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。

“沈知意,晓月明天是全军汇演,这关系到团里的荣誉。对我们来说,这是集体的大事,今晚你发疯的事我不计较,你自己冷静一下。”

看着他毫不犹豫要拉开门,沈知意抛下了所有的骄傲,哭着从背后抱住他的腰,“文工团那么多人,缺了你就不能转了吗?今晚你留下陪陪我好不好?”

感受到身后人的颤抖,他身形僵了一秒,却还是冷酷地掰开了她的手指,“别任性,今晚,我必须去。”

“你敢走一步,我们就离婚,我去打报告,我去……”她咬破了嘴唇,用最狠的话掩饰心里的慌。

陆维洲终于停下脚步,在楼道昏暗的灯泡下回头看她。

那眼神,冷得像塞北的风,带着一丝不再掩饰的厌烦。

“沈知意,”他声音平淡得残忍,“这桩婚事,当初不就是你利用首长施压强求来的吗?”

他拉开门,风雪灌进来,吹透了她单薄的毛衣。“随便你。”

铁门重重关上,震得墙皮簌簌落下。

沈知意站在原地,浑身血液似乎都凝固了。

她不死心。

这股执念撑着她,让她鬼使神差地跟了出去。一路跟到了文工团的后门。

排练厅的门虚掩着,她进不去核心区,却能透过窗户看见里面。

她看见平日里不苟言笑的陆维洲,正拿着保温壶,神色温和地递给林晓月,“嗓子不舒服就少练两遍,别逞强。”

他熟练地帮她披上军大衣,动作轻柔。

“维洲哥别生气嘛,我就是怕明天演砸了给你丢脸。我也知道今晚是你和嫂子的纪念日,我要是把你留这儿她肯定闹腾,毕竟你为了陪我故意让通讯员撒谎,我已经很过意不去了。”林晓月娇软的声音传出来。

沈知意清楚地看见陆维洲脸上闪过的一丝不悦,随即淡淡开口,“不用管,她那种大小姐脾气,晾两天就好了。”

林晓月抿嘴偷笑,大着胆子挽住男人的胳膊,仰头道,“那,如果我让你今晚送我回宿舍,还要给我讲睡前故事呢?”

这话像针一样扎进沈知意耳朵里,心被狠狠揪紧。

想象中陆维洲推开她的画面没有出现,反而是无奈地叹了口气,纵容道,“你都多大了还听故事,走吧,送你回去。”

看着他们并肩走出来,沈知意下意识躲在煤堆后面的阴影里。

直到两人上了那辆军用吉普,看着林晓月熟练地坐在副驾驶——那个陆维洲曾说“只有政委能坐”的位置,沈知意在寒风中笑出了眼泪。

原来她的委屈他都懂,只是他不屑给。

她以为三年捂一块石头也该热了,她付出了那么多,甚至放弃了最爱的舞蹈,他总该有一点点感动。

可今晚,风雪吹醒了她。

不爱自己的人,就算把心掏出来,也不过是一堆烂肉。

她想起陆维洲从不带她出席战友聚会,她在家里当隐形人,不让她插手团里的事,她就偷偷给他补贴那些困难战友的家属。

所有的工资、积蓄都填进了这个无底洞,后来为了给他撑场面,她甚至偷偷卖掉了母亲留下的金镯子。

时至今日,三年了,她在他心里依然是个胡搅蛮缠的大小姐。

她在雪地里站了半宿,天快亮时,她擦掉冻成冰碴的眼泪,转身往办公楼走。

她拨通了父亲警卫员的电话。

“陈叔,帮我拟一份离婚报告。还有,帮我联系省歌舞团,问问之前的调令还作不作数。”

这段埋葬了她三年青春、耗尽了她所有热情的军婚,她不要了。

陆维洲。

她也不要了。

小说《那年风雪不归人》 试读结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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