林砚的车在皖南深山的盘山公路上颠簸了三个小时，轮胎碾过碎石路的“咯吱”声，

和引擎的闷响混在一起，像一首压抑的曲子。导航提示“目的地已到达”时，

她推开车门，一股混着松针与潮湿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，带着山间特有的凉意，

瞬间驱散了车厢里的闷热。远处的黛色山峦间，一座黑瓦白墙的徽派老宅静静卧在谷底，

飞檐上的残角在灰蒙蒙的天空下泛着冷光，墙面上爬着几道深深的裂缝，

像是老人脸上的皱纹——这是外婆留给她的遗产，也是她逃避现实的最后退路。

三个月前，深圳的互联网公司裁员名单贴在公告栏上，林砚的名字赫然在列。

她攥着离职证明，站在玻璃幕墙的写字楼前，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人，

突然觉得自己像一粒被风吹走的沙尘。相恋五年的男友在她收拾工位的那天，

发来一句冷冰冰的“我们不合适”，没有解释，没有挽留，

只有聊天框里最后一条消息的灰色头像。母亲打来电话时，声音带着哭腔：“外婆走了，

留了套老宅给你，说是等你想静一静的时候，就去住住。

”林砚盯着手机屏幕上“老宅”的照片，照片里的老樟树枝繁叶茂，正屋的门虚掩着，

像是在等她回家。那一刻，她突然觉得这栋陌生的房子，

或许比喧嚣的城市更能装下她的狼狈。“砚丫头，这路我只送你到这儿，

里面的岔路你跟着青石板走就行。”副驾驶座的表舅*****双手，

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，他的袖口沾着一点机油，是早上修拖拉机时蹭到的。“这宅子邪性，

你外婆当年是哭着从这儿跑出去的，临走前抓着我爷爷的手说‘阁楼里的东西碰不得’，

你要是想卖，我明天就帮你联系买家，镇上有人早就盯着这老宅子了。

”林砚接过沉甸甸的铜钥匙，钥匙串上挂着一个小小的桃木牌，

刻着模糊的“平安”二字，边缘已经被磨得光滑——是外婆生前带过的，

她记得小时候外婆总把这个桃木牌挂在包上，说能保佑她平平安安。“表舅，

我先住一阵再说。”她强扯出一个微笑，指尖捏着桃木牌，冰凉的触感让她稍微安心了些。

看着**的面包车扬尘而去，后视镜里，他还在频频回头，像是怕这老宅会突然张开嘴，

把她吞进去。沿着青石板路往里走，老宅的轮廓越来越清晰。院墙是斑驳的白灰，

有些地方已经脱落，露出里面的青砖，墙根处长着半人高的蒿草，草叶上沾着露水，

打湿了林砚的裤脚。一扇厚重的杉木大门紧闭着，门环上的铜绿在昏暗里泛着冷光，

门楣上挂着一块褪色的木匾，上面刻着“林家宅”三个字，笔画已经模糊，

像是被岁月磨平了棱角。林砚把钥匙**锁孔，“吱呀——”一声闷响，

像是沉睡了几十年的老人突然咳嗽，门轴上的铁锈簌簌落在青石板上，

发出“沙沙”的轻响。院子里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，连风吹过树叶的声音都没有。

正中央的天井上方，天空被切成一块不规则的灰布，仅有的光线落在青石板缝里的青苔上，

绿得发暗，像是一块发霉的绒布。院子西侧的老樟树枝繁叶茂，枝叶垂到地面，

遮住了半面墙，树下的石凳上积了厚厚的灰尘，凳面有一道深深的刻痕，

像是被什么东西砸过，边缘还留着木屑的痕迹。石凳旁边放着一个缺了口的陶盆，

里面长着几株杂草，草叶从盆底的裂缝里钻出来，倔强地朝着光线的方向生长。“有人吗？

”林砚试探着喊了一声，声音在院子里打转，碰到墙壁，又弹回来，

最后被老樟树的枝叶吸走，没有回音。她攥紧手里的桃木牌，一步步走进正屋，

鞋底踩在木质地板上，发出“creak、creak”的声响，

像是脚下有无数根细骨在断裂，每一步都让她心里发紧。正屋的地面是木质的，

有些地方已经变形，凸起的木纹硌着鞋底。八仙桌上积的灰尘至少有一指厚，用手指一碰，

就能画出清晰的痕迹。桌角放着一个缺了口的青花瓷瓶，瓶身上的缠枝莲图案已经模糊，

瓶口沾着一点暗红色的痕迹，像是干涸的血迹，又像是经年累月的灰尘堆积。

林砚伸手想擦去灰尘，指尖刚碰到桌布，

突然听到二楼传来一阵“沙沙”的声响——像是有人用针在穿丝线，一下，又一下，

慢得让人心里发毛，每一声都精准地落在她的心跳间隙里。她的手顿在半空，

心脏猛地跳了一下，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。来之前她特意检查过，

二楼的楼梯被几块厚厚的木板钉死了，钉子锈迹斑斑，钉帽上积了灰，显然很多年没动过。

外婆生前在电话里提过一次，声音带着后怕：“二楼阁楼是禁地，你曾外婆走后，

就再没人上去过，我小时候好奇，想爬上去看看，被你太外公狠狠打了一顿。

”“肯定是老鼠，老房子里都有老鼠。”林砚自我安慰着，收回手，

指尖却还残留着桌布的粗糙触感。她的目光落在墙上挂着的画像上，画框是梨木做的，

已经掉漆，露出里面的浅色木头。画里是个穿着深蓝色旗袍的女人，眉眼细长，

眼角微微上挑，像是带着一丝笑意，可嘴角却抿成一条直线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幽怨。

她的头发挽成发髻，插着一根银簪，簪头刻着一个小小的“玉”字，

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微弱的光泽。女人的眼神像是能穿透画纸，直直地落在林砚脸上，

让她后背一阵发凉，鸡皮疙瘩从手腕一直爬到胳膊肘。“这是曾外婆苏玉吧？

”林砚记得外婆的相册里有张相似的照片，照片里的苏玉穿着同样的旗袍，

手里拿着一块绣花绷子，笑得温婉，旗袍袖口绣着一朵白色的兰花，不像画像里这般冷。

她伸手想擦去画像上的灰尘，指尖刚碰到画框，那“沙沙”声又响了起来，这次更近了，

像是就在二楼楼梯口，隔着木板传下来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丝线味。林砚后退一步，

撞到了身后的太师椅，椅子发出“咚”的一声闷响，在寂静的正屋里格外刺耳。

她慌忙转身，看到太师椅的扶手上放着一个小小的布包，布包是深蓝色的，

布料和画像里苏玉的旗袍一模一样，边角已经磨损，露出里面的棉絮，棉絮已经发黄，

像是吸满了岁月的灰尘。布包的系带是红色的丝线，已经褪色，打成一个简单的蝴蝶结，

结口处有一根线头松了下来，垂在扶手上。“这是谁的？”林砚蹲下身，

小心翼翼地拿起布包，布料很薄，能感觉到里面裹着一个硬邦邦的东西。她慢慢解开蝴蝶结，

手指碰到丝线时，一阵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上来，像是碰到了一块冰。

布包里是一个紫檀木做的盒子，盒子上雕着缠枝牡丹的花纹，花纹的凹槽里积了灰，

却依旧能看出当年的精致。盒子的锁是黄铜的，已经生锈，锁孔里缠着一根细丝线，

轻轻一掰，锁就开了，发出“咔嗒”一声轻响。盒子里铺着一层暗红色的绒布，

绒布已经失去光泽，有些地方已经磨损，露出里面的木板。上面放着一本泛黄的线装日记，

封面上用毛笔写着“苏玉手记”四个字，字迹娟秀，却带着一丝颤抖，

像是写字的人当时很紧张。日记旁边放着一双红绣鞋，

还有一根银簪——和画像里苏玉插的那根一模一样，簪头的“玉”字因为磨损，

已经有些模糊，簪身缠着一丝红线，像是刚系上去的。红绣鞋是三寸金莲的样式，

鞋面上绣着鸳鸯戏水的图案，红线鲜艳得像是刚染上去的，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诡异的光泽，

和周围陈旧的物品格格不入。鞋尖处绣着一颗小小的珍珠，已经失去了光泽，

却像是一只眼睛，冷冷地盯着林砚。鞋跟上沾着一点深褐色的东西，林砚用指尖蹭了蹭，

是干燥的泥土，泥土里还混着一点绿色的碎屑——像是阁楼地板缝里长的青苔，

她小时候在乡下外婆家见过，潮湿的角落里到处都是。“这鞋怎么会有青苔？

”林砚皱起眉头，阁楼的楼梯被钉死了，几十年没人上去过，谁会把鞋拿到阁楼去？

她拿起日记，指尖碰到纸页时，一阵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到手臂，

像是碰到了一块刚从冰窖里拿出来的东西。日记的纸张已经脆了，轻轻一碰，

就有纸屑掉下来，上面还留着淡淡的墨水味，混合着霉味，像是时光的味道。

日记的第一页写着日期：“民国二十三年，秋，七月十二。

”娟秀的字迹映入眼帘：“今日我嫁入林家，成为敬之的妻子。他穿着藏青色的长衫，

站在门口等我，手里拿着这双红绣鞋，说要与我白头偕老。敬之的弟弟敬亭也来了，

他穿着灰色的短褂，手里拿着一个布包，看着我的眼神有些奇怪，像是在看一件值钱的东西，

而不是他的嫂子。”林砚坐在太师椅上，椅子的扶手很硬，硌得她后背发疼。

她一页一页地翻着日记，纸页翻动的“沙沙”声，

和二楼传来的“沙沙”声重叠在一起，让她心里发慌。

日记里记录着苏玉刚嫁入林家时的幸福生活：她每天在阁楼里绣花，

窗户对着院子里的老樟树，夏天的时候，樟树的影子落在绣绷上，

像是一幅天然的画；敬之从镇上回来，总会带一块桂花糕给她，

桂花糕的甜香混着她绣线的丝线味，是她最爱的味道；敬亭偶尔会来串门，借故要她的绣品，

苏玉每次都笑着拒绝，说那些是要留给敬之的，等他们有了孩子，还要绣一对小鞋子。

可从民国二十五年的冬天开始，日记里的字迹变得潦草，墨水也时浓时淡，

字里行间也充满了恐惧，像是苏玉当时已经没有力气好好写字了。“民国二十五年，冬，

十一月初三。今日敬亭又来要我的绣品，我说上次已经给过他一块手帕，他却瞪着我，

眼睛里布满了血丝，说‘这点东西够什么？你知不知道外面的人愿意花多少钱买你的绣品？

’敬之不在家，他去镇上给我买桂花糕了，我不敢跟敬亭争，只能把刚绣好的荷包给他。

他接过荷包时，手指碰到了我的手，冰凉冰凉的，像是刚从外面的雪地里回来，

没有一点温度。”“民国二十五年，冬，十一月初十。阁楼的门被锁了，敬之说最近天冷，

怕我着凉，可我总觉得，他是在怕什么。昨天我看到敬亭偷偷把一个布包藏进了他的房间，

布包是深蓝色的，上面的花纹，和我丢的那块定情绣帕一模一样。

我问敬亭有没有看到我的绣帕，他说‘没看到，你是不是自己放忘了？’他说话的时候，

不敢看我的眼睛，手指一直在***衣角。”“民国二十五年，冬，十一月十五。

我听到楼下有争吵声，是敬之和敬亭。他们在说‘绣帕’‘外人’‘钱’，声音很低，

我听不清完整的句子，却觉得心慌得厉害，像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。敬之上来时，

眼睛红红的，像是哭过，他坐在我身边，沉默了很久，才说‘阿玉，

你以后别再给外人绣东西了，咱们安安稳稳过日子就好’。我问他什么是外人，他却不说话，

只是抱着我，手在发抖，我能感觉到他的心跳得很快。”“民国二十五年，冬，十一月二十。

今天我发现，我的绣花针少了一根，就是我最常用的那根，针尖很尖，绣细活的时候最方便。

枕头上多了一根头发，不是我的——那根头发很长，染过，是镇上**才会用的洋红，

我在镇上见过一次，很扎眼。敬之回来后，我跟他说这件事，他却发了火，

说我‘胡思乱想’‘没事找事’，这是他第一次对我发火。我看到他口袋里露出一块布角，

是敬亭的长衫料子，灰色的，上面有一个补丁。”日记的最后一页，字迹扭曲，

墨水混着像是血迹的暗红色痕迹，有些字已经晕开，看不清了，纸页上还有几道泪痕，

已经干涸，留下了浅浅的印子：“他们说我不贞，说我把绣帕给了镇上的戏子，

说我败坏林家的门风。敬之不信，他跟他们争辩，说我不是那样的人，

可敬亭拿出了‘证据’——那块仿我针法的绣帕，上面还有我的胭脂印，

是我昨天不小心蹭到的，却被他们当成了‘证据’。他们要把我关在阁楼里，不让我见敬之。

我看到敬亭的手里，拿着我送给敬之的定情绣帕，那是我昨天刚丢的，

上面还绣着我们的名字……红绣鞋还在，我要穿着它，等敬之回来，

等他还我清白……敬之，我好冷，阁楼里好黑，

我怕……”最后一个“怕”字的笔画拖得很长，像是苏玉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，

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，把纸都划破了，露出里面的宣纸层数。林砚合上书，

心脏狂跳，手里的日记像是有千斤重，压得她胳膊发酸。她抬头看向那双红绣鞋，突然发现，

鞋尖珍珠旁边的针孔里，缠着一丝红线，红线的颜色和日记最后一页的暗红色痕迹一模一样，

像是用同一种染料染的。就在这时，二楼的“沙沙”声又响了起来，这次比刚才更清晰，

像是有人正在阁楼里绣花，线穿过布料的声音，一下一下，敲在林砚的心上，

和她的心跳声重合在一起。她猛地站起身，想去看看楼梯的木板有没有松动，

可刚走到正屋门口，就听到身后传来“啪嗒”一声轻响，像是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。

回头一看，那个装着日记和红绣鞋的木盒，竟然自己合上了，锁扣还轻轻扣在了一起，

像是有人用手推了一下。林砚的后背瞬间冒出冷汗，冷汗顺着脊椎往下流，浸湿了她的衬衫。

她记得自己明明没有碰木盒，刚才合上书的时候，还特意把木盒盖开着，方便等会儿放回去。

她走过去，再次打开木盒，里面的日记还在，可那双红绣鞋，却不见了一只，

只剩下一只孤零零地躺在绒布上，鞋尖朝着木盒的边缘，像是在往外面跑。

“不可能……”她喃喃自语，声音带着颤抖，把木盒翻了个底朝天，绒布都被她扯了出来，

还是没看到另一只红绣鞋。她又在正屋里找了一圈，桌子底下、太师椅后面、画像旁边，

甚至连青花瓷瓶里都看了，都没有。就在她慌得手足无措，差点哭出来的时候，

眼角的余光瞥见了院子的老樟树——一只红绣鞋的鞋尖露在落叶里，

红色的鞋面在枯黄的树叶中格外显眼，鞋跟上沾着的青苔，和她刚才看到的一模一样。

林砚冲出正屋，跑到老樟树下，膝盖跪在地上，冰凉的露水浸湿了她的裤子。

她弯腰捡起红绣鞋，鞋里是湿的，像是刚沾过露水，可今天根本没下雨，早上还是晴天，

只是现在天空变灰了而已。她抬头看向二楼的阁楼，木板钉死的缝隙里，

透出一丝微弱的红光，像是红绣鞋的颜色，忽明忽暗，像是有人在里面拿着灯晃。

“谁在上面？”林砚对着阁楼喊了一声，声音因为恐惧而变调，带着一丝哭腔。没有回音，