城市的另一端，喧嚣被厚重的玻璃幕墙隔绝在外。顶层公寓巨大的落地窗外，是璀璨如星河般的城市夜景，流光溢彩，却透着一股冰冷的疏离感。

室内一片寂静，只有加湿器喷吐水雾的细微嘶嘶声，以及熨斗滑过高级面料时发出的、规律而熨帖的“嘶——嘶——”声。

江砚站在宽大的熨衣板前，身姿挺拔如松。暖黄的落地灯光线柔和地洒下，勾勒出他深邃立体的侧脸轮廓，下颌线绷得有些紧。他微微垂着眼，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，遮住了眸底所有的情绪。修长有力的手指稳稳地握着蒸汽熨斗，动作精准而耐心，熨烫着衣架上那套明天婚礼要穿的、价值不菲的定制黑色礼服。

每一道褶皱都被他一丝不苟地抚平，布料在熨斗下泛出温润内敛的光泽。空气里弥漫着高级面料被熨烫后特有的、干净微暖的气息。这近乎仪式感的动作，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的、属于“明天”的实感。

手机就放在熨衣板旁边的矮几上，屏幕朝下，安静得像一块黑色的鹅卵石。

“嘶——”熨斗滑过礼服的翻领，蒸汽氤氲。

突然！

“嗡——嗡——嗡——嗡——！”

手机在光滑的矮几台面上疯狂震动起来，伴随着尖锐刺耳、一声紧过一声的提示音，像一把冰冷的锥子，狠狠扎破了室内的宁静！

江砚熨烫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，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。仿佛那足以让普通人心脏骤停的噪音，只是窗外遥远车流的一点杂音。熨斗依旧平稳地滑过挺括的肩线，发出熨帖的“嘶嘶”声。

震动和提示音持续了十几秒，终于不甘心地停歇了。

室内恢复了死寂，只有熨斗的声音。

几秒钟后。

“嗡——嗡——嗡——嗡——！”

更加急促、更加尖锐的提示音再次炸响！这一次，是连续不断的消息轰炸！手机在台面上震得几乎要跳起来。

江砚的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，熨斗停在礼服胸口的位置，蒸汽无声地喷涌着。他终于放下了熨斗，金属底座与熨衣板接触，发出“咔哒”一声轻响。

他转过身，动作不疾不徐。拿起手机，屏幕朝上。

解锁。

屏幕上，一个名为“晚晚的疯狂告别夜”的群聊图标疯狂闪烁着，后面跟着一个刺眼的红色数字“99+”。置顶的，是林晚发来的一个视频文件，还有几条语音。

江砚的指尖在屏幕上悬停了一瞬，然后，点开了那个视频。

震耳欲聋的电子音乐瞬间冲了出来，带着一种廉价的狂欢感。画面剧烈晃动，光线迷乱。镜头先是扫过几张因酒精和兴奋而扭曲的、熟悉又陌生的女人脸——乔娜、李薇、王莉、孙婷，她们尖叫着，表情夸张到狰狞。

然后，镜头猛地聚焦。

画面中央，是他明天的新娘，林晚。

她穿着他熟悉的白色蕾丝小礼服，脸颊酡红，眼神迷离。但她的脖子上，赫然套着一个粗粝丑陋的黑色皮质项圈！一条同样质地的狗链，被李薇得意洋洋地攥在手里，用力一扯！

林晚被拽得一个趔趄，脖子被勒紧，脸上强装的笑容瞬间扭曲，显露出痛苦和狼狈。她踉跄着，像一件被随意摆弄的物品。

“哈哈哈！看！像不像？”李薇刺耳的笑声穿透音乐。

“拴住下半生！哈哈哈！绝了！”乔娜的尖叫紧随其后。

镜头贪婪地捕捉着林晚每一个难堪的瞬间：被拉扯时的踉跄，项圈勒紧时皱起的眉头，还有她最后对着镜头，醉醺醺地比着剪刀手，咧着嘴傻笑的样子。

配文是刺眼的五个字：“拴住下半生”。

视频很短，只有十几秒。江砚面无表情地看完，手指滑动，点开了林晚紧随其后发来的语音。

“阿砚…嗝…看…看到了吗？好玩吧？哈哈哈…”林晚的声音含混不清，带着浓重的醉意和一种没心没肺的傻乐，“就…就玩个游戏嘛…她们非要我戴…嗝…别…别那么小气嘛…明天…明天我就嫁给你啦…”

语音播放完毕。

死寂。

死一样的寂静重新笼罩了顶层公寓。窗外的霓虹依旧闪烁，却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冰。加湿器喷出的水雾无声地弥漫开来，带着一丝凉意。

江砚拿着手机，站在原地，一动不动。

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。没有愤怒，没有震惊，没有悲伤。那双深邃的眼眸，像两口被瞬间抽干了所有光亮的古井，只剩下望不到底的、冰冷的黑。所有的情绪，仿佛在看清视频内容、听完语音的刹那，就被一种极致的低温瞬间冻结、粉碎，然后沉入了那无边的黑暗深处。

时间仿佛凝固了。

几秒钟，或者更久。

他缓缓地、极其缓慢地转过身，目光落在熨衣板上那套刚刚熨烫好、笔挺完美的黑色礼服上。礼服在灯光下泛着矜贵的光泽，象征着承诺、责任和一生一世的仪式。

然后，他的目光下移，落在熨衣板旁边，那厚厚一叠印制精美、烫着金色喜字的大红婚礼请柬上。最上面一张，清晰地印着：

新郎：江砚

新娘：林晚

江砚伸出手，不是去拿手机，也不是去碰那套礼服。他的手指，异常稳定地，捻起了最上面那张请柬。

鲜红的纸张，烫金的字，在他修长的手指间显得格外刺眼。

他走到客厅中央巨大的落地窗前，窗外是万丈红尘，灯火辉煌。

他低头，看着请柬上并排的两个名字。

然后，他双手捏住请柬的两端。

没有一丝犹豫。

“嗤啦——！”

一声清晰、干脆、带着一种决绝力量的撕裂声，在死寂的公寓里骤然响起！

鲜红的请柬，从中间被一撕两半！烫金的“囍”字和并排的名字，被无情地撕裂开来！

“嗤啦——！嗤啦——！嗤啦——！”

动作稳定，精准，带着一种冰冷的机械感。一张，又一张。厚厚的一叠请柬，在他手中迅速变成一堆毫无意义的红色碎屑。烫金的碎片像濒死的蝴蝶，纷纷扬扬地飘落，洒在光洁如镜的深色地板上，红得刺目，红得像凝固的血。

他撕得很慢，又似乎很快。直到最后一张请柬也化为碎片，从他指间飘落。

地板上，一片狼藉的鲜红。

江砚站在这一地破碎的“囍”字中央，微微低着头，额前的碎发垂落，遮住了他的眼睛。高大的身影在落地窗的映衬下，显得异常孤寂，又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。

他缓缓抬起手，看着掌心残留的红色纸屑。然后，他轻轻一吹。

纸屑飘散。

他拿出手机，屏幕的光映着他毫无波澜的脸。他点开通讯录，找到一个备注为“陈律师”的号码，拨了出去。

电话几乎是秒通。

“江先生？”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沉稳干练的男声。

“陈律。”江砚开口，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涟漪，像冰封的湖面，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冷硬，“明天婚礼，取消。”

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，显然对这个突如其来的指令感到震惊，但专业素养让他迅速调整过来：“明白，江先生。取消原因？需要我立刻处理哪些后续？”

“原因，你不需要知道。”江砚的目光扫过地板上那刺目的红，“现在，立刻，做三件事。”

“第一，通知所有酒店、婚庆、宾客，婚礼因不可抗力取消，措辞你定，态度要坚决，不留任何转圜余地。所有损失，我承担。”

“第二，冻结我名下所有为林晚开通的附属卡、信用账户。她名下那辆保时捷，立刻联系车行，启动收回程序。”

“第三，”江砚的视线落在矮几上那个还在闪烁的群聊图标上，眼神冰寒彻骨，“帮我查几个人。乔娜，李薇，王莉，孙婷。我要她们所有的资料，越详细越好。尤其是…她们经不起查的地方。”

“明白，江先生。”陈律师的声音没有任何迟疑，“我立刻处理。资料最迟明早九点前发到您邮箱。”

“嗯。”江砚应了一声，挂断电话。

他将手机随手丢在沙发上，仿佛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物件。然后，他走到吧台，给自己倒了一杯冰水。玻璃杯壁瞬间凝结起细密的水珠。

他端着水杯，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，俯瞰着脚下璀璨而冰冷的不夜城。玻璃上，映出他模糊的身影，和身后地板上那一片狼藉的、象征着破碎幻梦的鲜红。

他仰头，将冰水一饮而尽。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，带来一阵刺痛般的清醒。

眼底深处，那冻结的黑暗，开始翻涌起无声的风暴。那风暴的中心，是视频里那条冰冷的狗链，是林晚醉醺醺的“别那么小气”，是那四个女人刺耳的狂笑。

游戏？

江砚的嘴角，极其缓慢地，向上扯动了一下。那不是一个笑容，而是一个冰冷锋利的、属于猎食者的弧度。

那就好好玩玩。

清晨的阳光，带着一种虚伪的明媚，透过巨大的落地窗，斜斜地洒在深色地板上。那一片狼藉的红色请柬碎片，在光线下显得更加刺眼，像一块块凝固的、无法愈合的伤口。

江砚坐在宽大的书桌后，身上还是昨天那件熨帖的衬衫，只是解开了领口的两颗扣子，露出一段紧绷的脖颈线条。他面前的电脑屏幕亮着，幽蓝的光映着他毫无倦意、却冰冷如石刻的脸。手边放着一杯早已冷透的黑咖啡。

屏幕上，是陈律师连夜整理好并发来的资料。四个文件包，名字分别是：乔娜、李薇、王莉、孙婷。

他点开了第一个——乔娜。

资料详尽得令人发指。从她的家庭背景、教育经历、工作履历（包括她引以为傲的某跨国企业市场部副总监职位），到她的社交圈子、消费习惯、银行流水…甚至她几年前在某个小论坛上匿名吐槽上司的帖子截图，都被挖了出来。

江砚的目光，像最精密的扫描仪，快速而冰冷地掠过一行行文字，一张张图片。他的手指偶尔在触控板上滑动，放大某些关键信息。

乔娜，表面光鲜，野心勃勃。但她的银行流水里，有几笔不大不小的、来源不明的款项，时间点恰好在她负责的几个公司采购项目之后。数额不算惊天动地，但足够让她丢掉饭碗，甚至惹上官司。资料里还附上了她与几个供应商私下会面的模糊照片，以及一份她篡改过的报销单据扫描件。

“呵。”一声极轻的、毫无温度的嗤笑从江砚鼻腔里逸出。他关掉乔娜的文件夹，点开第二个——李薇。

李薇，林晚的同事，虚荣拜金，酷爱在社交平台炫富。她的资料里，充斥着各种名牌包、奢侈旅行的照片，与她那份普通文员的薪资水平严重不符。深入下去，她的“金主”不止一个，且关系混乱。更精彩的是，她为了挤掉竞争对手，曾匿名向对方男友发送过暧昧PS照片，导致对方分手。证据是匿名的网络发帖记录和恢复的聊天记录截图。

江砚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，继续点开第三个——王莉。

王莉，家境普通，一直带着点巴结林晚的意思。她的“污点”相对“温和”但同样致命——她那份体面的工作，是靠伪造的学历证书和一份精心编造的工作履历骗来的。资料里附上了她真实的大专毕业证扫描件（与简历上的名校不符），以及她前公司人事主管的匿名证词录音（证明她简历造假）。

最后，是孙婷。

孙婷，小网红，靠贩卖“精致生活”和“闺蜜情”***。她的黑料最“热闹”——抄袭他人创意、数据造假买粉、在直播间售卖三无化妆品导致粉丝烂脸（有受害者投诉记录和医院证明截图）、甚至还有她私下***粉丝的录音被曝光。她精心营造的“白富美”人设，更是建立在租借奢侈品和P图的基础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