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梅酒之约陈屿将最后一碟清炒虾仁端上餐桌时，林墨正好推开家门。一股初夏傍晚微暖的风，跟着她溜了进来，吹动了窗边米色窗帘的下摆。“回来啦？洗手吃饭。”陈屿没回头，专注地摆好两副碗筷，位置精确得像是用尺子量过。林墨放下包，从身后抱住他，脸颊贴在他宽阔却有些僵硬的背脊上，深深吸了口气。“唔，今天有虾仁。猜猜我带了什么？”她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瓶覆着细密水珠的梅子酒，“庆祝一下，我主编的‘城市记忆’专题，今天被总裁点名表扬了。”陈屿转过身，接过冰凉的酒瓶，脸上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：“恭喜。我就说你可以。”他的笑容标准，像用模具刻出来的，眼里有一闪而过的什么东西，太快了，林墨没抓住。餐桌上，灯光暖黄，食物的香气氤氲开来，勾勒出“家”应有的轮廓。他们聊着琐碎的日常，同事的趣闻，房价的波动，像所有结婚六年的夫妻一样，默契、平稳，甚至有些过于规律。饭后，陈屿收拾碗筷，林墨窝在沙发里，指尖无意识地划着手机屏幕。寂静像薄纱一样缓缓降落。林墨忽然抬起头，眼睛亮晶晶的：“欸，玩个游戏吗？”陈屿正在擦拭灶台的手顿了顿，几不可察。他“嗯”了一声，端着两杯刚泡好的绿茶走过来，在她身边坐下。沙发柔软地陷下去一块。这是他们之间的老游戏，不知从何时开始，成了打破平淡的一种仪式。规则简单：一人说两件事，一件真，一件假，让对方猜。“那我先来。”林墨盘起腿，面向他，表情带着点俏皮的挑战，“第一件，我偷偷报名了三个月后的半程马拉松，想给你个惊喜。第二件，”她顿了顿，故意压低声音，“我其实一直很讨厌你送我的那个机械键盘的声音，哒哒哒的，像一群焦急的啄木鸟。”陈屿笑了，这次真切了些。他略作思索，手指轻轻摩挲着温热的茶杯壁：“马拉松是真的。你上周末就在看跑鞋了。键盘……”他摇摇头，“是假的。你明明说过，那声音让你觉得我在努力工作，很有安全感。”林墨噗嗤笑出声，丢过去一个抱枕：“算你厉害！轮到你了。”陈屿接过抱枕，抱在怀里，像是抱住一个无形的盾牌。他沉默了片刻，视线落在杯中沉浮的茶叶上，像是在组织语言。客厅只有挂钟秒针行走的滴答声。“第一件，”他开口，声音平稳，“我今天的项目模型，跑出来的数据完美得不像话，所有误差值都低于千分之零点五。”“第二件，”他抬起眼，看向林墨，目光平静无波，“中午我在便利店买咖啡，收银员多找了我五十块钱，我走出门口发现了，又回去还给了他。”林墨歪着头，仔细打量他，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任何一丝撒谎的微表情。他看起来太正常了，正常得有些刻意。“嗯……”她拖长了语调，带着点戏谑，“数据完美？这听起来就像童话。以我对你们项目的了解，那些数据不跟你打架就不错了。所以，这个肯定是假的。”她身体前倾，手指点向他，“还钱这件事嘛，太符合你陈工一贯严谨负责、拾金不昧的人设了，反而像是为了混淆视听编的。我猜，数据完美是假的，你还钱是真的，对不对？”陈屿看着她，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，像是一个未完成的微笑。他没有立刻回答，只是端起茶杯，吹开浮叶，喝了一小口。氤氲的热气短暂地模糊了他的镜片，也遮住了他眼中可能泄露的情绪。“明天再告诉你答案。”他最终这样说，语气轻松，仿佛这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悬念。林墨嗔怪地拍了他一下，却没有再追问。游戏结束了，夜晚重归宁静。但不知为何，那片刻的沉默，像一粒微小的尘埃，落入了她心湖，漾开一圈极淡的不安。她甩甩头，把它归咎于工作后的疲惫。2夜窗孤影夜里，林墨睡熟后，陈屿轻轻起身，走到客厅的落地窗前。窗外是城市的星火，繁华而疏离。他点燃一支烟，没有吸，只是看着猩红的火点在黑暗中明明灭灭。他的背影在巨大的玻璃窗前，显得异常孤独，仿佛背负着整个夜空的重量。接下来的几天，生活依旧按部就班。陈屿依旧早起做早餐，准时上下班，晚上会在书房对着电脑处理工作。但林墨敏锐地察觉到某些不同。他洗碗时有时会对着水流发呆，叫她名字时偶尔会慢半拍，拥抱的力度似乎比以前更紧，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分离感。她问过他：“最近是不是太累了？”他总是推推眼镜，用标准答案回应：“嗯，项目到了关键阶段，有点耗神。”她便不再多问。成年人的世界，谁没有几分疲惫呢？她把这归咎于自己的敏感。3真相之痛直到周五晚上。同样的餐桌，同样的灯光，甚至餐桌上摆着的，也是同样的清炒虾仁和另外两个小菜。气氛却有些微妙的凝滞。白天的闷热积聚着，预示着今夜可能有一场雨。“玩个游戏吧？”林墨再次提议，声音比平时轻快，试图驱散那莫名的低气压。她需要某种确认，需要这个游戏像往常一样，证明他们之间依然存在那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和乐趣。陈屿看了她一眼，眼神复杂。他沉默地点了点头。“我今天遇到两件事。”林墨抢先道，语速稍快，“第一件，午休时我去看了楼下的流浪猫，发现它生了一窝小猫，足足五只，可爱得要命。第二件，”她笑了笑，“我其实一点不喜欢你上周带我去吃的那家新派浙菜，味道太甜了，还不如你做的。”这次，陈屿没有像往常那样投入分析。他几乎没怎么思考，就给出了答案：“小猫是真的，你不喜欢那家店是假的。你回来念叨了三天那道东坡肉的火候。”猜对了。但过程过于干脆，缺乏了游戏应有的趣味和交锋。林墨心里的那点不安，又开始探头。轮到陈屿了。时间仿佛被拉长。窗外的天色暗沉下来，乌云堆积，室内没有开主灯，光线昏昧。陈屿坐在阴影里，双手交握放在桌上，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。他很久都没有说话。林墨等待着，最初的轻松逐渐被一种莫名的紧张取代。她甚至能听到自己逐渐加速的心跳声。终于，他抬起头，目光穿透昏昧的光线，直直地落在她脸上。那目光里没有任何情绪，像一口枯井。“第一件，”他的声音不高，却异常清晰，每个字都像冰珠砸在玻璃上，“过去六个月，我一直在匿名支付一个叫‘小辉’的少年的医疗费用，他患有白血病。”林墨愣住了，眼睛微微睁大。这个开头太过突兀，带着一种慈善故事般的戏剧性，与她预想的任何日常琐事都相去甚远。她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，试图理解这句话背后的含义——他私下做了公益？为什么从未提起？这和他最近的状态有关？没等她想明白，陈屿说出了第二件事。“第二件，”他的语调没有任何变化，平稳得可怕，“上周，我收到了他母亲寄来的信。信里说……小辉，是我的儿子。”空气凝固了。林墨脸上的表情瞬间冻结，像是被速冻了一般。几秒钟后，她猛地嗤笑出声，肩膀因为这不自然的笑而轻轻抖动。“陈屿，”她叫着他的名字，带着一种荒谬感，“你今晚编故事的水平……真是突飞猛进啊。这都什么跟什么？匿名捐款？还儿子？”她摇着头，语气斩钉截铁，像是在说服自己，“太狗血了！这肯定是假的！我们连孩子都没有，你怎么会凭空冒出一个儿子？我猜，捐款可能是真的，你心软我理解，但‘儿子’这部分，绝对是你为了增加游戏难度编的，对不对？”她紧盯着他，期待从他脸上看到被戳穿后的讪笑，或者一丝恶作剧得逞的得意。这是游戏，一直都是。她坚信这一点。然而，陈屿脸上没有任何表情。没有笑，没有尴尬，没有一丝波澜。刚才那片刻的模糊光亮仿佛只是她的错觉。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，眼神空洞，又仿佛承载着无边无际的疲惫。那种疲惫，像是积攒了无数个日夜，终于在这一刻彻底压垮了他。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中，他薄薄的嘴唇再次开启，声音轻得像叹息，却又重如千钧，一字一句，砸碎了他们之间所有的平静：“林墨，抱歉。”他停顿了一下，仿佛需要积聚最后的力量。“今晚我分享的两件事，都是真的。